2019-07-05

新文化史视角下的宋代人

汤序波

当我翻开温州大学邱志诚副教授的《国家、身体、社会：宋代身体史研究》（科学出版社），旋即被书中迭出之卓见、精审之考据所吸引。虽正值岁杪，诸事猬集，我还是一口气将这部三十多万字的大书读毕，深觉其别开生面，令人耳目一新，是一部探索性很强的史学专著。

我国身体史研究肇端于本世纪初对西方身体理论及身体史著述的译介，起步较晚。故2002年冯尔康虽认为身体史研究将成为今后中国社会史研究九大趋势之一，但也指出“自觉意义上的身体史研究至今尚未展开”；最近论者亦谓称得上身体史的作品甚为稀少，不仅缺少理论自觉，具体的实证研究也几乎付诸阙如。尽管如此，大陆身体史园地还是出现了一些热点，如对“缠足”“剪发”的研究。总的来说，少数已有成果主要集中在清代及近现代时期。以专著体量探究清以前之身体史，除邱氏此书，目前还没有出现第二部。

邱著从国家、社会两个层面，从科学、政治、法律、教育、性别等角度考察宋代身体史，对宋人自然身体和社会身体提供了较为全面、准确的认识。另一方面，诚如作者所言，“一些表面上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的现象在引入‘身体’维度之后立即呈现出高度相关性”。以“身体”为着眼点考察宋史，表现出全新的学术视角，打开了一扇宋史研究新窗，可以看到从其他角度看不到的宋代社会与历史发展的新的特征。

作者对所论问题的理论逻辑、学术史和史料有全面扎实的把握，因此能在与前人充分对话的基础上层层推进。例如利用多种记载和碑刻资料对区希范解剖图的论述，对宋代生徒规训方式从学规到学礼潜移过程的呈现，对宋代文身成俗原因的剖析，对宋代女性缠足不同于明清式样的揭显等，都提出了与前人不同的新观点。对已有深入研究的法制史相关问题（如折杖法、编配等），也从身体史角度提出了言之有据的新见。作者视角精微，视野开阔，每个问题都能置于长时段演变中加以讨论，而且对宋代前后的历史均有深入准确的掌握。如其对缠足由时尚到民俗再到礼俗过程的论述，完整地揭示了由宋至清缠足的演变历程及男权对女性身体的建构，同时也突出了宋代的特点。史学名家王曾瑜先生在该书序言中指出，由于电脑技术的运用，如今自断代史走向通史已成历史研究的一种必然的大趋势，认为邱志诚此书“就是做得较为成功的一例”。确为的评。史料运用方面，作者广征博引，从先秦典籍到明清史料，从传世文献到文物、考古材料，从国内相关研究到国外最新成果皆所关注。全书征引文献达一千余种。

窃谓邱氏此书堪称宋史研究与身体史研究方面的一部杰作，“斐然可列于著作之林”。王曾瑜先生在序言里说，“此书表现了作者那种视野开阔，力求开拓新领域，而又不惮烦琐细密的治史风格……无疑花费了极大的精力和笨功夫，绝非花拳绣腿式的取巧之作。”是说深得吾心。书中对凌迟何时成为法定死刑执行方式、刺配起源、缠足起源等史事的考辨，都体现了作者深入细致的“笨功夫”。

邱著还具有重要的社会价值，为我们了解宋人身体的历史境遇及国人身体的生成过程，为当今“整容”“丰胸”“美体”等身体再塑行为提供了一面历史之镜。促使人们对身体“美”的本质加以思考，以形成正确的身体观——惟其如此，人类身体才可能把一条健康的、美的、向上的“可持续发展”轨辙留在身后。

《羊城晚报》2019年04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