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大审判”是不是一次误判
辛普森案终于被拍成电视剧了。这场“世纪大审判” 在美国引起的震动有多大?1997年2月6日刑事宣判时,电视上克林顿总统正在做国情咨文演讲,陪审团的无罪判决一宣布,电视台立即分屏转播。克林顿在回忆录里写:“幸好我的演讲没有被完全切掉。”实际上正因为观众都等着看这位“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橄榄球选手”被控杀人案的判决结果,让这一年的国情咨文成为克林顿八年总统生涯里收视人数最多的一次。有1.5亿观众收看了电视直播,有的学校老师甚至暂停讲课,和学生一起收听判决结果。以至于问到任何一个美国人“辛普森案宣判时你在做什么”,他们都会清楚地记得。除此之外能获得类似反应的问题也只有“9·11世贸双子塔倒塌时你在做什么”了,可见辛普森案在美国人记忆中占据何等位置。中国人对辛普森案也不陌生,林达的《历史深处的忧虑》可能是中国最畅销的美国司法和制度的普及读物。辛普森案被解读为美国法庭践行“疑罪从无”原则,“宁可放过一千、不可冤枉一个”,这无疑颠覆了中国人的司法观念。借由此案,“无罪推定”、“超越合理怀疑”、“程序正义”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概念,陪审团顶住舆论压力,拒绝被“媒体绑架”,也被广为赞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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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J.辛普森(小古巴·古丁饰)所以即便《美国犯罪故事:人民诉O.J.辛普森》的制作团队堪称顶级——由《美国恐怖故事》的制作人瑞恩·墨菲操刀,以最畅销的最高法院记者、《纽约客》撰稿人杰弗里·图宾的纪实报道为蓝本,演员阵容集合了小古巴·古丁、约翰·特拉沃尔塔、墨菲御用的莎拉·保罗森、《老友记》之外很难见到的大卫·休蒙——可是要想用新鲜的方式讲一个几亿观众都熟悉的故事,同时保证细节真实,依然是个不小的挑战。“美国犯罪故事”的标题多少有些容易误导,剧中叙述从命案发生才开始,称其为“美国审案故事”更合适。而现实比剧本更有戏剧性,法庭内外的角力也比犯罪凶杀本身更扑朔迷离,只需原原本本地讲下来就足够精彩。辛普森到底有没有杀死前妻和她的男友?这个问题在法庭上没有得出答案,在电视剧中也不会有。审判所做的并非还原事实真相,而是做一道证明题:凭着可以呈上法庭的一切证据,能否令“辛普森杀人”这一假说成立。而电视剧就更不必把悬案的答案戳破,讲一个好故事就已经足够。在已经播出的首集中,这部《美国犯罪故事》展现了比《纽约客》撰稿人的著述还要客观的立场。情节的铺展紧张饱满,视角却很冷静:检察官摩拳擦掌、辩方律师沉稳备战、种族矛盾酝酿发酵,对案件中每一方给予同等比重的关注,对细节也尽力真实还原。剧中网尽了涉及此案所有可查证的叙述,每一段都采用当事者本人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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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戴珊(大卫·休蒙饰)与夏皮罗(约翰·特拉沃尔塔饰)听闻前妻被杀、挂掉警方电话的O.J.辛普森继续啜泣,似乎说明他不是在演戏——而真相只有本人知道。面对律师罗伯特·夏皮罗“绝对遵守律师-客户保密协议”的保证,辛普森依然信誓旦旦地说自己绝对没有杀人——作为辩护律师,夏皮罗维护的是职业道德。但家暴历史、车门上的血迹、作案用的手套、DNA化验结果,以及案发后的一连串异常表现让辛普森的嫌疑变得更重——站在检方立场,不需要诱导讯问、凭空捏造,已经有数不清的证据、证言将侦察的方向指向嫌疑人。连辛普森的律师安排的测谎也显示他在说假话——这是辛普森团队中的一名律师在事后多年才披露的事实。剧中辛普森的好友、律师罗伯特·卡戴珊的戏份不少。如今全美最显赫的卡戴珊一家开始走入公众视野正是在辛普森案之后。不仅罗伯特·卡戴珊是辛普森的好友,他的一家都与辛普森渊源颇深。“金小妹”肯达尔·詹娜的中间名“妮可”,是由被杀的辛普森前妻妮可而取,辛普森本人还是金·卡戴珊的教父。从罗伯特· 卡戴珊视角挖掘的故事,满足了公众对明星的沉沦堕落、狗血情杀故事的一切想象。在警方要求辛普森自首时,他还与当时的女友,《花花公子》的封面女郎一起躺在卡戴珊一家的别墅里。听说要去坐牢,辛普森威胁举枪自杀,之后从后门驾车逃亡,全美国观众都通过电视转播看到了他与警方在洛杉矶高速公路上演的追车大戏。但关于辛普森案,必须讲述的不是这些比八点档还要荒诞无稽的狗血故事,而是由它窥见的美国社会问题的方方面面。《美国犯罪故事》的第一集以1992年洛杉矶暴动做引子,事件因暴打黑人罗德尼·金的白人警官无罪释放而起,两年之后辛普森案发生时,美国仍处在这场骚乱的阴影之中。从一开始,辛普森案就不是一件单纯的凶杀案,而是一个倾泻矛盾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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辩方律师强尼·科克伦(考特尼·万斯饰)警察为了把案件坐实不惜作伪证,辩方抓住洛杉矶警察臭名昭著的种族偏见,由黑人律师强尼·科克伦领头,成功地把案件焦点引向种族冲突。剧中科克伦的登场是在家中的衣帽间,从一面墙的衣服里挑选一套准备上镜,摆明了是奔着扬名立万、翻弄局面而去。而在女检察官玛莎·克拉克眼里,辛普森案是一个家暴升级的悲剧,在审判结束后她写出一本《无可置疑》(Without a Doubt),以回应哈佛大学法学教授、辩方团队的法律顾问艾伦·德肖维茨的《合理的怀疑》(Reasonable Doubts)。她认为,在铁证如山之下,居然没将杀人凶手绳之以法,是法庭的失职,有愧于被害者。原作者杰弗里·图宾在采访中说,辛普森案在美国仿佛宗教信仰,“人们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相信哪一种说法而摒弃其余,不需要理性支持。种族偏见和仇富心理交织在一起时,人们只讲立场,不讲道理。审判的目的是什么?是判断辛普森是否杀了人,把这个沉沦落魄的球星关进监牢;还是给警方一个教训,告诫他们该如何摆正自己的位置?当年的陪审团选择了后者,然而是对是错,将近二十年过去,仍无法定论。《美国犯罪故事》也没有轻易地选择某种立场,它态度严肃,试图引导观众反思一个案件如何造成了整个国家的分裂,这不是悬疑故事,而是一部现实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