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征异表与谶纬是什么?
凭借强力争夺到了皇位的暴发者们,虽然作了兆民之上的最高统治者,但是他们毕竟心虚。为了粉饰自己,胁服人民,他们便只有借助于神力的迷信。
《易经·观卦》说:“观天之神道,而四时不忒,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疏》:“神道者,微妙无方,理不可知,目不可见,不知所以然而然,谓之神道。”神道就是这样一个莫名其妙、而且是有意让人莫名其妙的东西。不过,拆穿来看,这里面也没有什么神秘。“一切宗教不过是支配着人们日常生活的外部力量在人们头脑中的幻想的反映。在这个反映中,人间的力量采取了超人间的力量的形式。在历史的初期,首先是自然力量获得了这样的反映,而在进一步的发展中,在不同的民族那里又经历了极不同的极为复杂的人格化……但是除自然力量外,不久社会力量也起了作用,这和力量和自然力量本身一样,对人来说是异己的,最初也是不能理解的,它以同样的表面上的自然必然性支配着人。最初仅仅反映自然界的神秘力量的幻象,现在又获得了社会的属性,成为历史力量的代表者。在更进一步的的发展阶段上,许多神的全部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都转移到一个万能的神身上,而这个神本身又只是抽象的人的反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三卷第354—355页)商人的帝,周人的天,都是殷王、周王经过神化后曲折而抽象的折光。古人创造了这样一个“颠倒了的世界”,便就是我们上面所说的神道。他们对它的实质自然不可能理解,因而是不知其所以然、莫名其妙的。但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所具有的特殊的政治与社会职能,即其在补充与强化统治者权力方面的实际作用,却又是显而易见的。所以古人很早就说过:“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周易正义》卷三)
围绕对天的崇拜,周人在感生说、天命论、以祖宗配天祭享等方面,都作出了重要的创造,给后来的封建王朝以深远的凭借和影响。
《史记·周本纪》载周人的祖先“后稷,名弃,其母有邰氏女,曰姜原。姜原为帝喾元妃,姜原出野,见巨人迹,心沂然说,欲践之。践之而身动如孕者。居期而生子,以为不祥,弃之隘巷,马牛过者皆辟而不践。徙置之林中,适会山林多人,迁之,而弃渠中冰上。飞鸟以其翼覆而荐之。姜原以为神,遂收养长之。”这个巨人无疑就是天帝。“皇天上帝,改厥元子”。“有王虽小,元子哉!”(《尚书·召诰》凋王就是天帝的长子,所以就称周天子。这比起殷人把始祖所自,说成是吞食了玄鸟卵而生的原始腾崇拜来说,周人的天,已是至高无上的尊神。这确是大有了进步。但是,随着春秋。战国时期的分裂,天子式微,天国同样在发生分裂。天帝有五个:东方苍帝灵威撤,南方赤帝赤熛怒,中央黄帝含枢纽,西方白帝白招拒,北方黑帝叶光纪。此外又有一个吴天上帝,地位最尊。这正是五霸、七雄在天国里的反映。
刘邦这个身份卑微的小小亭长,一朝成了皇帝,在当时世卿世禄、社会等级森严的思想影响仍十分严重的社会里,不啻是石破天惊的大事。为了掩饰自己的形象,他假冒姓氏,说刘姓为陶唐之后,表明他原是贵族身份。这还不够,又借助于神道,利用感生说来大作文章。《史记·高祖本纪》:刘邦的母亲刘媪,“尝息大泽之破,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太公(刘邦父)往视之,则见蚊龙于其上。已而有身,遂产高祖”。可见刘邦这个人,生来就是神种;因为是神种,形象也自与凡人不同。《史记》说:“高祖为人,隆准而龙颜,美须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每醉卧,人“见其上常有龙”;所居之处,其中辄有云气覆护。他的得天下决不是偶然的,远在他微贱时,早就有过预示性的奇兆。他曾带领十余人行泽中,“令一人行前。行前者还报曰:‘前有大蛇当径,愿还。’高祖醉,曰:‘壮士行,何畏!’乃前,拔剑击斩蛇。蛇遂分为两,径开。行数里,醉,因卧。后人来至蛇所,有一老姐夜哭。人问何哭?妪曰:‘人杀吾子,故哭之。’人曰:‘娘子何为见杀?’妪曰:‘吾子,白帝子也。化为蛇,当道。今为赤帝子斩之,故哭。’人乃以姐为不诚,欲告之,姐因忽不见。”班彪专门写过一篇《王命论》,所谓“壬命”,帝王受命也,就是专门宣扬刘邦是天命所归的真天子。他说:“世俗见高祖兴于布衣,不达于故,以为适遭暴乱,得奋其剑。游说之士,至比天下于逐鹿,幸捷而得之。”他驳斥说,这种看法既暗于天道,又不明于人事,是完全错误的。他举出刘邦之兴,其因有五:一日帝尧之苗青;二日体貌多奇异;三日神武有征应;四日宽明而仁恕;五日知人善任使。后两条虽说是人事,但这种超人的品质也得自天成,决非凡俗之可及。这就让人毫不怀疑,刘邦之得天下,冥冥之中,老天早有命定;而且灵瑞符应,也早已昭示于人。人们对于他,当然只有甘心降服。总之,“帝王之祚,必有明圣显懿之德,丰功厚利积累之业,然后精减通于神明,流泽加于生民。故能为鬼神所福飨,天下所归往。未见运世无本,功德不纪而得崛起在此位者也。”不信天命,“不知神器有命,不可以智力求”,“此世之所以多乱臣贼子者也”。然而,乱臣贼子们“苟昧权利,越次妄据,外不量力,内不知命,则必丧保家之主,失天年之寿,遇折足之凶,伏斧铖之诛”。只有敬信天命,“距逐鹿之瞽说,审神器之有授,贪不可冀”,“则福祥流于子孙,天禄其永终矣”(《文选》卷五二《论二·王命论》)。由此可见.天命论的编造,完全是为强化其统治、防范所谓乱臣贼子的觊觎出发的。
刘邦之后,历代的那些开国君主,包括割据一方的统治者,莫不编造奇征异貌的古怪神话,来张扬自己据说是来自上天的威力。
东汉的光武帝生来“大口、隆准、日角”。早在西汉将亡时,就有刘秀为天子、刘氏复起,李氏为辅的谶语。
晋宣帝(司马懿)有狼顾之相。魏武帝欲验之,乃召使前行,令反颈,面正向后,而身不动。
晋元帝白毫生于日角之左,隆准龙颜,目有精耀,顾眄炜如也。
隋文帝“为人龙颜,额上有五柱人顶,目光外射,有文在手日王”。始生之夜,紫气充廷,他母亲抱着他,忽见头上角起,遍体生鳞。
唐太宗生日,“时有二龙戏于馆门之外,三日而去”。
宋太祖降生在洛阳夹马营,“赤光绕室,异香经宿不散。体有金色,三日不变”。他未发达时,到开封府高辛庙求卦,卜自己的前程。“俗以一俯一仰为圣交。自小校而上自节度使,一一掷之,皆不应。忽曰:‘过是则为天子乎?’一掷而得圣篓”(《石林燕语》卷一)。
成吉思汗出自感神光所生的尼伦部,出生时“手握凝血如赤石”
明太祖的母亲方娠,梦神授药丸一,置掌中有光。吞之,寤,口有余香。及产,红光满室。自是,夜数有光起,邻里望见,惊以为火,辄奔救,至则无有。
爱新觉罗氏的远祖母佛库伦,相传感朱果而孕。
类似的材料还可以举出一大堆,无非就是生而灵异,汪明他不同凡俗,是天命早已有归的皇帝。阴阳家的创始者骏衍就说过:“凡帝王之将兴也,天必见样乎下民。”《册府元龟·闰位部·诞生》的序文大加发挥,说:“夫天命所祐,运历攸归,有开必先,体应斯见。故其先也,必有冥符之应、神灵之纪,以启其祥焉。非独秉五胜而起,继三微而王者有是征也。至于居余分之次,擅一方之地者那复嘉祥贵象,兆于厥初。斯盖上稽灵心,虽殊于天序;下观人事,亦异于常民。”总之,皇帝都是天生的,灵异便是天生的证据。这种鬼怪的故事,实在只能算是最拙劣的编造,让人见了觉得荒诞可笑。但是,要知道,在古代,人民愚昧,迷信流行,它所产生的迷惑力、欺骗力、镇胁力和凝聚力,对于野心家们攫取皇位、巩固统治的作用是难于估量的。
《史记》说刘邦隆准龙颜。隆准是高鼻子,好理解。龙颜的颜,《集解》作颡额也。《尔雅》谓:“颜、额也。”问题是龙额到底又是什么模样?《索隐》引文颖曰:“高祖感龙而生,故其颜貌似龙,长颈而高鼻。”龙到底又是个啥样子?谁也没有见过,谁也不知道它是个什么东西。它究竟是附会什么东西而产生的,现在还难于说清楚。《易经》说:“龙者,变化之物。”又说:“龙则阳气也。”阳者至刚。然韩非《说难》篇载:“夫龙之为虫也柔,可拥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若人有婴之者,则必杀人。”仿佛又是阴柔之物。这是不是就是它善于变化,使人莫可测知的表现?总之,龙的原形是什么,目前还没有公认的结论,有待于考古学家、民俗学家们继续努力。不过,有一点似乎可以肯定,正因为它善变化,所以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时代,人们可以赋予它不同的性格与外形,而成为四不像那样的凑合。把龙和皇帝联系起来,大概是从刘邦开始的。从此,皇帝又成了龙的化身。他的身体称龙体,心称龙心,面孔称龙颜,皇位称龙位,朝廷称龙廷,皇帝的器用也冠以龙称,如龙袍、龙靴、龙车、龙旗。龙成了标志皇帝庄严神圣的通俗象征。
和奇征异表这种预兆相类似的还有谶纬。谶,验也。《说文》锴注:“凡谶纬皆言将来之验也。”胡寅说:谶书原于《易》之推往而知来。谶与纬原本不是一回事。谶者,党为隐语,预决吉凶;纬者,经之支流,衍及旁义,七经皆各有纬书,所言大抵均荒诞不经之说。两者性质相近,故人例合称之。秦始皇时民间流行的“亡秦者,胡也”,就是谶。陈涉的鱼腹书“陈涉王”就是陈涉自己编造的谶。西汉末,社会上谶纬大行。大科学家、文学家张衡曾严肃地指出:《谶》成于哀、平之际,皆虚伪之徒以要世取资,欺罔较然,莫之纠正。东汉以后,一直盛行。光武帝就是一个谶纬的笃信和奉行者,甚至用人行政亦以谶书从事。“及显宗、肃宗,因祖述焉。自中兴之后,儒者争学谶,兼复附以妖言。”(《后汉书·张衡传》)成为东汉一代的风气。黄巾大起义就是利用“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的谶语,发动群众进行的。南齐的萧道成是一个制造谶的惯手,所造带谶书性质的刻石、民歌、梦异等不可胜计,皆以隐约的言词,证明他必将代刘宋而取得帝位。有趣的是.这时的谶,又把不语力、神、怪、乱的孔子,拉了出来,充作预言的权威。“自汉以后,凡世人所传帝王易姓受命之说,一切附之孔子。如沙丘之亡,卯金之兴,皆谓夫子前知而预为之谶,其书盖不一矣。魏高祖太和九年,诏自今谶秘纬及名为《孔子闭房记》者,一皆焚之,留者以大辟论。《旧唐书·王世充传》:“世充将谋篡位,有道士桓法嗣者泪言解谶,乃上《孔子闭房记》,画作丈夫,持一竿以驱羊。释云:‘隋,杨姓也。干一者,王也。王居羊后,明相国代隋为帝也。’世充大悦。”(《日知录》卷三十《孔子闭房记》)谶纬这类东西,本由人造,开国的君主们,自然支持和鼓励,甚至本人直接参与它的炮制,以借助迷信的支持。但反抗者和觊觎者、野心家也同样希进行利用屈此尼又使统治者头痛而下令禁止。谶纬书,经隋炀帝严令取缔以后,世不复传。“稍可见者,唯类书一二援引及诸家书目具名而已。”(胡应麟《四部正讹》)但从这以后,利用谶语参与政争和组织反抗的事,仍不绝于史。如隋末方士安伽预言“李氏当为天子”,曾力劝炀帝尽诛海内凡姓李者。又唐太宗末年,民间有《秘记》流传,说“唐三世之后,女主武王代有天下”。元末的红巾军起义,则以“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的谶语为发动。民间流行的李淳风《推背》、刘基(伯温)《烧饼歌》,都是这一类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