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决的演职员表
《秋决》讲述的是这样一个故事:
汉代一裴姓富户,三代单传的孙子裴刚自幼父母双亡,在奶奶娇纵下缺乏管教,最终酿成大祸——受到风尘女子勒索而愤杀其三人,被判死刑,秋后处决。入狱前后,奶奶不惜重金贿赂官衙但屡次失败,无奈只得狱中成亲,以求裴家有后。最终在奶奶、妻子莲儿、牢头、同狱书生等人的感化下,裴刚渐渐悔悟,最终改换心态,从容赴死。
粗看整个故事,所有人物似乎都被笼罩于肃杀的气氛中。富足但残缺冷清的家庭,起始的三条人命和最终的处决,以牢狱为影片主要场景,等等所有这些因素都烘托了这一气氛。但故事中却洋溢着淡淡温情,祖孙之情、夫妻之情以及牢头和书生对裴刚的耐心感化,洋溢着人与人之间的无私关怀,令人感动,最终铸就了一部严肃而又温情的作品。而结局中裴刚虽释然而去,却又留下孤儿寡母,其中的喜悲,又是搅糅在一起,令人一阵惆怅。“中国的文化价值,认为整个宇宙是一种生命形式转化为另一种生命形式,生生是后一个生命接替了前一个生命,是一种圆的转换与传承”,本片最后的秋决,若依此道理看待,也应是一种圆满结局,这样一想便觉豁然许多。 该片的质朴风格主要从三个方面体现:影片色彩和配乐、角色设置和影片场景。
整部影片偏重使用墨绿色调,较为冷暗而沉重,很有古朴特点,比较符合故事的时代定位和情节需要。人物服装、道具和布景中少有鲜亮色彩,简单朴素,即便莲儿的新婚之服也是如此。影片配乐则由曾为李翰祥的古装电影配乐作曲的日本作曲家斋藤一郎量身订做,保留了日本音乐节奏、音调简单并不华丽的特点,而且配乐之处并不多,片子多数时候处于简单的对话或无声中。
角色设置不多,主要是裴刚、莲儿、奶奶、牢头和刑曹等,名字也相当符号化。其次,在人物刻画上也不矫情:裴刚就是一个粗犷、强悍的粗线条人物;莲儿温顺贤良、沉静寂寞,默默的报恩,隐忍而坚强;奶奶算是感情表现的最丰富的了,但也并不夸张,依旧沉着冷静;但牢头和书生也都比较沉默,有时只是淡淡一句话、一个眼神抑或一个动作。
影片的场景,首先设置简单,主要是裴家和监狱,而且规模小、摆设少。其次,场景的拍摄手法没有经过特殊处理,而且作为30多年前的片子,更没有现代电影绚丽的计算机特技镜头。
但是有评论者也指出:“在镜头的处理上,李行似乎并不满足于《养鸭人家》那种质朴的表现”,“在李行最得意的作品《秋决》中,他浮躁地用上了好几个急剧的伸缩镜头”,“这种在技巧上流于虚浮的外在表现,在相当程度上破坏了李行早期作品一贯的清淡淳厚的导演风格”。
一、 从文化看电影
(一)时代烙印——写实主义
上个世纪60年代,内地电影一直陷于文革阶级斗争中不能自拔,香港电影在邵氏公司的推波助澜下正兴起商业娱乐热潮。而在台湾,上世纪60年代正是台湾现代文学盛行时期,影片中也经常掺杂西方现代主义文学中常见的颓废、苦闷、绝望、精神分裂的情调,而进入70年代之后,乡土文学成为台湾主流,台湾写实主义电影受到影响,从单纯追求西方电影技巧走向继承民族文化传统的道路。行政院新闻局副局长龚弘接任中影的总经理,对制片方针进行了调整和提出了“健康写实主义路线”,也就是“中影制片必须应时代要求力予鼓舞”、“以尽量发挥人性中之同情、关切、原谅、人情味、自我牺牲等美德,使社会振作,引导人人向善,走向光明”。
导演李行当时在中影用简单的情节和人物,完全朴实的拍摄手法,表达亲情与人伦,拍了许多优秀影片。虽然拍《秋决》的时候李行已经另立门户,但这部影片也可以说是当时时代影响、中影政策鼓舞的产物。片中裴刚的身边,如莲儿、奶奶、牢头、书生,都是这样充满关切、人情味和自我牺牲美德的人,引导裴刚最后向善而坦然面对死亡。
(二)导演李行的思想
一方面李行的影片风格受到时代的影响,而不得忽视的另一方面是,李行本身崇尚中国民族文化,他坚持在政治宣传要求与艺术追求的中间地带创作、将伦理道德渗透进商业化制作。他先后凭借《养鸭人家》、《秋决》和《汪洋中的一条船》先后三次问鼎金马奖,这项纪录至今无人可以打破。
1. 父慈子孝
李行曾说过:“我的作品重点,多半强调父母子女间的亲情,这一点,与我的家庭环境极有关系,在我的感觉里,上一代与下一代应该是协调的,不应该是叛逆的、相抵触的,人类感情,没有比父母对子女更真诚无私,我的父母,都是虔诚的佛教徒,是传统保守的中国人典型,所以我最服膺中国传统的伦理道德,是受了他们很大的影响。”
这也就恰恰能够解释《秋决》中充满了父慈子孝的礼教思想:莲儿能够温顺的报恩,甘与一个不喜欢甚至厌恶的并且将赴刑场的人结婚生子;奶奶坚强执着的散尽钱财营救孙子,甚至为了让孙子在牢中有精神寄托可以继续恨自己,嘱咐他人不要告诉孙子自己的死讯;狱中的书生代父受刑。而最终一向叛逆的裴刚也体会了奶奶的苦心,悔恨不已。也就是说,无论多么剧烈的冲突,无论上一代与下一代之间多么疏远隔膜,在仁爱宽容下,隔膜将被穿透,距离将被拉近,营造出一种充满光明和希望的向善场景,是为“和谐”。
但也有评论者指出:李行的电影“遵古守旧、不做任何改变的思想,与当时台湾社会趋向开放的社会潮流格格不入。对代沟问题的探讨,他总是远离台湾政治社会生活,远离现代工商业发展带来社会观念和价值观念的巨大变化和对中国固有伦理和传统的具体分析,单单强调下一代向上一代迁就和妥协,这是很不够的、片面的”。
2. 圆满的家文化
有礼教思想的李行应该是非常重视“家”文化的,但是在《秋决》中,观众却无法看到一个完整的“家”。[9]奶奶是年轻时就开始守寡,牢头早已丧失妻与子,裴刚和莲儿都是自幼失去双亲,最后莲儿和孩子也将是孤儿寡母。
但是观众可以看到一个更广泛意义上的“家”,在狱中,牢头对裴刚产生了如父之情,亦严亦慈,观众可以感受到不同于小家之爱的一种超越了血缘关系的大爱;莲儿细心打扫裴刚的狱室,两人的幸福欢颜使裴刚和观众都不禁产生裴刚早已归家的错觉。
3. 说教色彩
“传统的伦理、亲情与教育,正是李行导演作品中的主要元素,也可以说是他的美学核心,他的导演三昧。”李行有着师范大学教育系的背景,这可能是他影片充满强烈的说教意味的原因之一。
本片中他通过书生对裴刚一句句的反复说教而直接的直白的对观众进行说教,将观众弱智化,这点笔者并不是很喜欢,有些破坏本片的质朴风格,念念有词的书生让人不禁联想到《大话西游》中的唐僧,令人发笑。这便是本片些许不足之处。
二、 从法律看电影
法律和文化当然不能截然的剥离开来,然而我国的即使是讲述案件的影视作品一般并不刻意对观众进行法律常识教育,本片亦是如此,着重的是传统伦理和生死观。所以以下笔者仅结合影片就其中反映出的部分较为有趣的内容略作展开。
(一)庭审
1. 自认
在影片庭审中没有提及人证物证,更没有提及仵作。县令根据裴刚的明确自认径行判其死罪。而在现代社会,我国作为大陆法系国家,刑事诉讼中强调发现案件的实体真实,尽可能查明案件真相,所以“即使被告在公开法庭上表示认罪,法官也不能直接宣告其有罪”,而必须调查全部证据才能综合得出结论。“只有被告口供而没有其他证据的,不能认定被告有罪”,否则“自认的自愿性和明智性无法得到保障”。
2. 诱导性讯问
影片中收受贿赂的刑曹多次引导裴刚在审判中的陈述,意图以自卫为理由为其开脱,但裴刚逞强而供认不讳。其实刑曹的行为已构成对被告的诱导性讯问。
在英美法系中,主询问不得为诱导性的,因为主询问方很可能暗示证人配合向其有利方向回答,易为虚假陈述。我国虽然是职权主义审判模式,但也有类似规则。最高人民检察院《人民检察院刑事诉讼规则》第335条规定:“讯问被告人、询问证人应当避免可能影响陈述或者证言客观真实的诱导性讯问、询问以及其他不当讯问、询问。”
(二)法律儒家化的体现
1. 秋决
在古人的观念中,春夏是万物生长繁衍的季节,秋冬才为肃杀消逝之时,这是永远不变的自然规律,人为必与其相适,尤其是政治行为,须顺于四时,与天道相应,即:庆赏刑罚与春夏秋冬以类相应,所以“刑必杀于秋冬”。汉律十二月立春不以报囚,后代法律也都沿而不改。由于该刑忌,才有了本片的片名,也才有了秋决之前狱中生活的一系列感人故事。刑杀禁忌还有关于宗教节日和祭祀日的禁忌,该片中并没有反映,则不详述。
2. 书生代父受刑
片中在狱里当时***有三位犯人,小偷、裴刚和书生。其中书生是因为父亲年老体弱而申请代父受刑的。古代代刑的例子层出不穷,如缇萦救父已成为孝道的典型,有时候“代刑甚至成为国家规定的制度”,请求代刑成为合法权利。汉明帝时,父母、同产欲相代者,恣听之。到明宪宗时期,代刑不仅仅是权利,而且成了子孙们规定的义务。
代刑体现了孝义,明显的体现了我国古代法律儒家化的特点,“儒家以礼入法的企图在汉代已经开始”。
3. 汉代牢狱——儒家思想的渗透
1)“宽缓刑狱”思想
汉朝统治者接受秦因推行“乱政虐刑”而败亡的历史教训,提出了德刑兼施的“宽缓刑狱”思想,诸如对刑徒实行宽宥的“恤刑”政策,废除了一些严刑酷法,在狱政制度中的优待长吏政策以及秋冬行刑制度等。改造重于惩罚也是儒家思想入法的体现。
这点在影片中完全得到体现。牢头在犯人蛮横无理或逃狱时才予以惩戒,没有随意打骂行为。犯人平时做些推磨等劳务,还会在监狱的院子中放风。牢头对裴刚只是在其逃狱和怠工时才予以皮鞭,平时一直对其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也从不为难裴刚的家属,予以探望送物的方便。
2)汉代监狱制度
古代的监狱制度,到汉朝已达到相当完备的程度。影片中体现出来的是系囚制度和悯囚制度。
第一,系囚制度。是指对人犯实行有效的拘押,包括桎梏制度、门卫制度和点视制度等。为防止犯人逃跑,规定囚犯一律戴上狱具,穿上囚衣,即使是服役劳动时,也不得解脱械具。囚徒入监后,禁止与外人交往,就连家属探视也受到严格的限制。所以,系囚是为了达到“内情不得外出,外情不得内入,使人知幽闭困苦之状,以顿挫其顽心”的惩罚目的。
第二,悯囚制度。就是指在“宽缓刑狱”思想指导下对囚犯施行宽宥,防止吏卒随意凌虐狱囚和保障狱囚基本生活待遇的制度。特别要提出的是其中的“听妻入狱”制度,就是指对于死囚犯娶妻无子允许其妻入狱,妊身有子,再加以行刑。影片中为了给裴家续香火,刑曹出策,送一女子去狱中与裴刚成亲。这和“听妻入狱”有些出入[18],但是本质是一样的。这一制度也体现古代法律制度中的儒家传统家族观念。
4. 婚姻
莲儿在新婚之夜祭拜祖宗,体现了古代婚姻这个法律行为的意义:“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
三、 小结
本片尊重历史,精致而质朴的将汉代监狱场景认真的展示在观众面前,重点传达了中国儒家传统伦理道德和生死观,严肃中带有淡淡温情和希望。一方面,李行导演在健康写实主义旗帜下引导观众朝着“健康”向上的积极方向走去,另一方面又承担着“写实”功能,不避讳生活的残酷,也没有刻意隐瞒社会现实中的礼教逐渐崩溃后的忧思,但由于该忧思被“健康”旗帜引领,所以不可能像之后台湾新浪潮电影中那样写实和尖锐。
“杀了春桃,收获秋决。”观毕裴刚脱胎换骨全过程,听罢其末了那镇定的一句——“人早晚都是要死的”,心想:得观赏此佳作,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