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365]9.11雷海青怒掷琵琶雷万春伤箭巍然

9月11日

雷海青怒掷琵琶

雷万春伤箭巍然

唐玄宗逃走后，长安城成了空城。

洛阳的安禄山派孙孝哲进入关中，主持一切事务。他把唐朝留下的官员、太监和宫女，一批一批地搜查出来押送洛阳。凡是追随玄宗西去的臣民的家属，连婴儿都要处死。

罢职的宰相陈希烈和翰林学士张均、张垍主动投降，当了安禄山的宰相，其余投靠的官员也有新的任命。这张垍还是玄宗的女婿呢。

安禄山总算暂时安定下来了，势力范围也有所扩大：西边到达陇山一带，南方连到江汉平原，北方占有如今的山西南部，东面已经打通洛阳和范阳的道路。这是他的全盛时期。

不过，安禄山的将领大都是东北胡人，游牧习气不改。到了长安之后，志得意满，整天纵酒淫乐，抢珍宝，携妇女，而不及时向西追击唐军。这就给玄宗逃入蜀中、太子李亨奔到灵武即位当皇帝，留下了宝贵的时间。

安禄山过一天算一天，并无长远打算，也不想收揽人心。他抓不住皇帝，就叫孙孝哲把玄宗的妹妹霍国长公主，以及没能逃走的王妃和驸马等人，抓到崇仁坊，全部剖腹剜心，用来祭奠死去的儿子安庆宗。〔756.7〕安禄山使孙孝哲杀霍国长公主及王妃、附马等于崇仁坊，刳其心，以祭安庆宗。

杨国忠和高力士的朋友，安禄山平时所讨厌的人，一律斩杀，***八十三人，都用铁棍砸破脑壳，血流满街。同时把皇孙和郡主、县主这些宗室的女孩子二十余人也杀死了。〔756.7〕凡杨国忠、高力士之党及禄山素所恶者皆杀之，凡八十三人，或以铁棓揭其脑盖，流血满街。己巳，又杀皇孙及郡、县主二十馀人。

长安的皇宫里，玄宗设有大型歌舞乐团，分为坐部伎和立部伎，有鼓吹、胡乐、教坊、散乐、杂戏等成千上万的乐师和演员，有专门的《霓裳羽衣舞》队，驯马驯兽舞蹈团等。安禄山当年也曾多次大饱眼福，如今更是不肯放过，一律从长安送到洛阳。〔756.7〕初，上皇每酺宴，先设太常雅乐坐部、立部，继以鼓吹、胡乐、教坊、府县散乐、杂戏；又以山车、陆船载乐往来；又出宫人舞《霓裳羽衣》；又教舞马百匹，衔杯上寿；又引犀、象入场，或拜，或舞。安禄山见而悦之，既克长安，命搜捕乐工，运载乐器、舞衣，驱舞马、犀、象皆诣洛阳。

一天，安禄山在凝碧池陈设歌舞乐队，宴请臣僚，欣赏唐宫艺术。这些当年最亲近玄宗的梨园弟子（歌舞演员）回忆起昔日的景象，心中痛苦，难过得流泪，演奏很不整齐。禄山的那些猛将一个个拔出腰刀，横眉怒目，跃跃欲试，只想杀人。〔756.7〕禄山宴其群臣于凝碧池，盛奏众乐；梨园弟子往往歔欷泣下，贼皆露刃睨之。乐师雷海青，是一位琵琶高手，实在忍耐不住，一面弹，一面骂：

恨只恨泼腥膻要把龙座淹，癞蛤蟆妄想把天鹅啖，逼得官家下殿走天南，你说这般胡行堪不堪？纵将你寝皮食肉恨难划！谁想那一班儿没掂三、歹心肠、贼狗男，平日开口将那忠孝谈，到临危贪富贵把脸翻，一个个摇尾受新衔，君亲仇敌当作恩人感，只问你蒙面可羞惭？!①

他弹完骂完后，将琵琶一把掷向安禄山，可他躲得快，没有砸中。雷海青面向西方痛哭不已，当即被绑在试马殿前，肢解成八大块，惨烈地死去了。〔756.7〕乐工雷海清不胜悲愤，掷乐器于地，西向恸哭。禄山怒，缚于试马殿前，支解之。

安禄山自觉无趣，拂衣退出，大欢宴变成大烦恼，却也无可奈何。当时，大诗人王维被囚禁在旁边的菩提寺，听到凝碧池内的乐舞之声，止不住黯然泣下，随手写下一首七言绝句：

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僚何日再朝天？

秋槐落叶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②

那么凄凉的气氛，正是当时中国现状的写照，对唐天子的怀念，对安禄山的厌恶，都在字里行间，跟雷海青的壮烈行动足以互相印证。据说，当长安收复后，王维因有这首表达囚徒岁月忠诚之心的诗，才免予处分。

安禄山稳守关中河洛，毫无进展。黄河以北的广大地域，许多英勇志士正在展开艰苦卓绝的战斗。张巡死守雍丘（今河南杞县）,就是最悲壮的例子。

安禄山的大将令狐潮跟张巡曾是朋友，连攻几次，不能破城，第三次又包围上来。张巡在城头，令狐潮在城下，互相问候家常，像平时见面一样。令狐潮看他态度和气，误认为是动摇的表现，想说服他：“天下大势已经明朗，唐朝的气数完了，老兄死守一座孤城，到底是在为谁？”

张巡反问他：“足下平时慷慨激昂，说要把满腔热血交给国家，今天的行动，也算为国家吗”？令狐潮只得羞惭地退了下去。

雍丘被包围四十多天，内外不通消息，这时，玄宗已逃到蜀中，令狐潮又写信招降。城中有六个将官，向张巡建议：“我们兵力单弱，皇帝的生死存亡毫无音讯，倒不如先投降再说。”〔756.7〕令狐潮围张巡于雍丘，相守四十馀日，朝廷声问不通。潮闻玄宗已幸蜀，复以书招巡。有大将六人，官皆开府、特进，白巡以兵势不敌，且上存亡不可知，不如降贼。

张巡不动声色。第二天，在大厅上摆设天子的画像，带领将士恭敬朝拜，人人泪流满面。张巡把六个将官引出堂前，用忠心报国的大义严加责备，然后推出斩首，这样，将士的必死决心就越发坚定了。〔756.7〕巡阳许诺。明日，堂上设天子画像，帅将士朝之，人人皆泣。巡引六将于前，责以大义，斩之。士心益劝。

城里的箭矢用完了，张巡做成千多个稻草人，披上黑衣服，乘夜用绳子放下城头。敌军以为是来偷袭的，争着放箭，到天亮才发现受骗上当了。这一次收得几十万支，真不亚于孔明的“草船借箭”。过了些天，张巡乘夜追下人去，敌军大笑：“又来骗箭么？”不作防备。谁知这是五百名敢死队，直扑敌营，放起大火，把营垒烧光，追逐了十多里。令狐潮又羞又怒，增添几倍人马，团团围困。〔756.7〕中城矢尽，巡缚藁为人千馀，被以黑衣，夜缒城下，潮兵争射之，久乃知其藁人；得矢数十万。其后复夜缒人，贼笑不设备，乃以死士五百斫潮营；潮军大乱，焚垒而遁，追奔十馀里。潮惭，益兵围之。

郎将雷万春站在城头，正跟令狐潮通话，突然，城下弩箭飞蝗般射来，他的脸上连中六箭。雷万春忍着痛楚，稳如泰山，一动不动。令狐潮不免怀疑：“张巡在弄什么鬼？分明是活人在说话，怎么变成木头人了！”接着派人查询，才知果然是雷万春。不觉大惊失色，远远地招呼张巡：“昨日见过雷将军，才知道尊兄的军令多么严明，只可惜无法挽回天命啊！”〔756.7〕巡使郎将雷万春于城上与潮相闻，语未绝，贼弩射之，面中六矢而不动。潮疑其木人，使谍问之，乃大惊，遥谓巡曰：“向见雷将军，方知足下军令矣，然其如天道何！”

张巡回敬道：“老兄，你连人伦道德也弄不清，还知道什么叫天命呢？”接着又连夜偷袭，抓获俘虏四百多。张巡分别审查，凡是刁滑的老兵油子，一律斩首；被胁从的百姓，全都释放。不到半月，敌军脱队逃归的有一万多人。雍丘城就像一颗钉子钉在中原的心脏地带，拖住了大批敌军。〔756.7〕巡谓之曰：“君未识人伦，焉知天道！”未几，出战，擒贼将十四人，斩道百馀级。贼乃夜遁，收兵入陈留，不敢复出。

可是，河北的颜真卿被史思明和尹子奇的联军打败了，大片土地沦陷，只有饶阳久攻不下。

守将张兴是位勇士，双手能举千斤，而且聪明机智，善于用兵，一直坚持抗击。当颜真卿南渡黄河以后，饶阳彻底孤立，矢尽粮绝，太守李系绝望自焚，张兴也当了俘虏。〔756.10〕饶阳裨将束鹿张兴，力举千钧，性复明辩，贼攻饶阳，弥年不能下。及诸郡皆陷，思明并力围之，外救俱绝，太守李系窘迫，赴火死，城遂陷。

史思明见到张兴，客气地称赞道：“将军真是盖世壮士，能够和我一起同享富贵吗？”张兴平静地答道：“我是唐朝的忠臣，当然没有理由来享受你们的富贵，我活不多久，想说一句话再死。”史思明点头应允。〔756.10〕思明擒兴，立于马前，谓曰：“将军真壮士，能与我***富贵乎？”兴曰：“兴，唐之忠臣，固无降理，今数刻之人耳，愿一言而死。”思明曰：“试言之。”

张兴也的确是诚心实意的：“天子对待安禄山，恩同父子，超过了所有的大臣；禄山却不思报答恩义，竟要发兵攻打两京，作践百姓。男子汉不能剪灭逆贼，够可耻的，还要北面站立，向安禄山称臣么？我倒向足下提个建议，不知能不能听？足下追随逆贼，是要求取功名富贵。可是，这好比燕子在帘幕上筑巢，哪能长久？何不乘机杀掉禄山，转祸为福，建立功勋，长保富贵？”史思明听不进去，叫人把张兴的手脚展开，绑在木柱上，用锯条锯他的腰身。张兴骂不绝口，直到昏死过去。〔756.10〕兴曰：“主上待禄山，恩如父子，群臣莫及，不知报德，乃兴兵指阙，涂炭生人，大丈夫不能剪除凶逆，乃北面为之臣乎！仆有短策，足下能听之乎？足下所以从贼，求富贵耳，譬如燕巢于幕，岂能久安！何如乘间取贼，转祸为福，长享富贵，不亦美乎！”思明怒，命张于木上，锯杀之，詈不绝口，以至于死。

在战争的相持阶段，这些英雄人物的英勇行为，令人肃然起敬。

①这支曲文取自清代戏曲家洪升所撰《长生殿·骂贼》。

②这首诗载于《全唐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