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声满夏,我陪你长大

谨以此文致谢我的师父

我叫白露,工科女博士,在北京某科研院所工作。去年七月,我被外派到唐山一家外协单位,出差三个月,在那个盛夏,那座城,遇到了我的小徒弟——宋子落。

我读博时,同门有一位小我三年的师弟,我俩都热爱国际象棋,也经常切磋几把。平心而论,他技艺不差,天资悟性都极高,但每次都是我完胜,毕竟十余年棋坛征战,大小赛事的奖我还是拿下不少。师弟由此心生崇拜,拜我为师,我也乐得将技巧与经验传授,带他练习,参赛,为校队争荣誉。

我俩同门四年之久,他一直是我聊得最投机的朋友,除了科研、围棋,他还博览群书,常给我讲述各种新奇的见闻与故事。有喜悦、挫败、纠结的事,他总会第一个跑来找我,分享、倾诉或听取意见,我俩常常一谈就是一夜。他的硕士论文致谢,还特地提到了师父——我,但我深知不过是分享了一些过来人经验,担不起“师”之名。

所以,我刚刚在唐山安顿下来,师弟就带着他的亲妹妹来看我。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宋子落,瘦瘦弱弱的一小只,皮肤清冷苍白,额前刘海稍稍遮住了怯生生的眼睛。她穿着深灰条纹衬衫,宽松黑色长裤,帆布鞋,背一只格子双肩包,像极了邻家初中的妹妹。

宋子落,空山松子落,幽人应未眠。真是一个诗意的名字。

师弟说她读书早,今年大学毕业才刚满18岁,考研失败,工作也没找到,暂时在唐山一家寄宿考研学校,准备考研或考公。

我注意到了师弟语调中的恨铁不成钢,也敏锐地捕捉到小松子望向她哥哥时,眼眸里盛满的害怕。在我的再三逼问下,师弟终于承认,妹妹临毕业这段时间状态很消沉,昨晚刚挨了自己一顿责罚。

我毫不留情的把师弟训了一顿,怎么能对女孩子动手呢,师弟却不认错,只说妹妹这半年坚决不在家学习,孤身来到一座陌生的城,家里多少有些担心。所以请求我照应一下,关注一下她的状态,也多监督她的学习。

小松子的学校,恰好离我单位不远,她又乖又怂的神情,分外惹人怜惜。于是我爽快的答应了。

师弟满脸感激,“我妹妹如果不听话,师父直接收拾她就行,狠狠揍几次,她就老实了。”

我“砰”地敲了一下师弟的脑袋,嗔怪道,“为师最失败之处,莫过于没教会你怜香惜玉。”

事实上,师弟是对的。在我答应照顾小松子的第二个星期,就没忍住请了她一顿竹笋炒肉。

师弟离开后,我带小松子回到住处,一路上她走的一瘸一拐,我在心底把师弟批斗了千百遍。回去我让她脱掉裤子趴在床上,待我从厨房取了药过来,竟见她趴在那哭的全身发抖,边哭边求饶,“师父我错了,求您别打。”

这孩子,我是准备给她上药,她却误以为我要再打她一顿。

我撩起她的衣摆,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眼前小屁股的伤情,还是给我不小的惊吓。大面积的红肿,有几处甚至紫黑淤青。

我用酒精棉片蘸了药,轻轻涂在她的伤处,她疼的一抽一抽的,手指紧紧拽着被单,强忍着不叫出声。

我尽量将手上动作放轻柔,心疼之余,严肃的问她为什么挨打,她也不支吾,老老实实交代,考研没考上,毕业不知想做什么,整天怨艾消沉,没有付出改变现状的努力。

“啪”,手下的轻抚换作重重一巴掌,“啊”,她疼的发抖,声音带了哭腔。我赶忙轻拍她的后背,柔声抚慰,许久她才平静下来。

我怕控制不住情绪打她,没再问下去。小松子现在,宛若一只受伤受惊的小猫,缩在被子里啜泣。我想等她伤好些了,再找她严肃的谈谈。

第二天清早,我要上班,就顺路送她回学校了。我跟她约定,这几天抓紧调整状态,想清楚轻重缓急,该做什么,怎么做,下周五来我家,我要和她好好谈谈。

又是忙翻天的一个星期,我以为她经过师弟这一顿揍,应该会有所清醒与改正。哦不,如果小松子也称我师父的话,那该是她师兄了。有这样一位严厉师兄唱红脸,我作为师父,在她挨收拾之后,和风细雨地批评几句,再安慰一番,唱白脸就好啦。

可是她周五的表现,真是令我无比失望,焦急与愤怒。我顾不上她身上伤还未痊愈,又重重地揍了她一顿。

这是我第一次打人,还是对一个小妹妹动真格。动手时心情嘛,像极了老师收拾学生,家长教训孩子,满满的怒其不争。

或许这就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那天上午十点,我打了三遍电话小松子才接听,这我倒是不生气,专注地忙于学习,值得鼓励。但电话那端她声音迷迷糊糊的,问她刚才在做什么,为什么不接电话,也支支吾吾讲不出。

我尽量心平气和地,问她是不是逃课玩去了,“师父我没有。”她先是拼命否认,许久才小声认错道,“我不该在学习时,又睡着了。”

一个“又”字令我一阵火大,冲她呵斥道,“不想学给我滚回家去,不要浪费名额和学费。”

“师父,我…”小松子声音颤抖起来。

“中午来找我,我给你治好学习睡觉这毛病。”我没给她求饶和解释的机会,直接挂了电话。

十一点多我回到家,小松子还没下课,“该怎样纠正她这些不良学习习惯呢?”我在屋子里一圈圈踱步,思量着师弟“揍一顿就乖”的评价,目光忽然落到墙角裁衣服的竹尺上。我试着打了下手心,还挺疼的。可是,真的只能打了吗,会有效果吗?

咚咚,怯怯的敲门声,“师父”,小松子一进门,就低着头不敢看我。

“到书房来,墙角站好。”

她乖乖照做,面壁思过,我拎着竹尺站在她身后。

“我先不问你是哪些原因导致考研失败,也先不管你为什么有那些消极想法,今天我们就来探讨一点,为什么你一学习就想睡觉,而且放纵自己睡了。”

“师父,我…”

“你今天少不了挨一顿狠揍,”从门口走到书房这段路,我注意到她不再一瘸一拐了,看来伤好了不少,才下决心给她好好“立规矩”。

“到墙边站好,把你学习睡觉的原因全列出来。”我递给她一张纸和笔。

不一会儿,小松子便将纸交给我,字迹清秀地写了六七条。我大致看了下,她总结的清晰、简洁而全面,想必文字功底不错。

“转过去,趴好。”

小松子迟疑了一下,转过头求助似的望向我,眼神怯怯的,足以使我心软到融化。

她摆好受罚姿势,小屁股瑟缩地撅起,只待我恨铁不成钢的戒尺重重落下。

“一***六条,我一条条来罚。”

“第一,背书时没有写写画画,只盯着书看。你上学十多年了,这种方式效率不高且会走神,不会不知道吧。”

“知道。”她小声答。

“那为什么不照做?是懒的拿笔,还是根本没想动脑背书?”

“我…”,她不敢辩驳,低头贴紧冰冷的墙,逆来顺受的模样。

“第二,学习心不静,不专注,常胡思乱想,眉毛胡子一把抓。你现在有哪些备考计划?”

“考研,考公。”

“你是怎么规划的?”

“我…先考公,不成就考研,十一月还可以报国考,应该…总有一条退路走得通。”

“退路”一词,再次惹怒了我,“想法这么多,你能兼顾吗?”

“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你不是奉这句话为座右铭吗,不是经常讲追求风险溢价,趁年轻拼一次最好吗?怎么表里不一呀。”

小松子怔住了,她一定想不到,决定照顾好她那天,我把她的朋友圈、空间、微博都看了一遍。小姑娘动态不少,但大多悲观,能感觉到她对现状不满,对自己较为苛责,但始终未采取有效的行动去改变。

我懂她心中的焦虑、怀疑与负罪感,听师弟讲,她从小性格争强好胜,上学一路顺风顺水,一时承受不住考研失败与初恋分手的打击,自怨自艾,也在情理之中。但因过度不自信,不敢放手追求自己值得的美好;或以假装坚强的外壳封闭自己,始终解不开心结,以致影响了全力以赴的学习,理应受一次最严厉的惩罚。

“可是师父…我准备了那么久,还考的很差,二战还是没有把握,也缺乏勇气呀。”

“你到底想考研还是考公,想清楚了吗?”

“都行。”

“那你讲一下准备考公和考研的进度。”

“考公,月初就报名了,还没开始看书做题。考研,三月份开始听课,考试分析看过三四轮了,但毕业论文忙了一阵,进度也落下挺多。”

“省考报名了,为什么没开始备考?非要拖到最后一星期?你来寄宿学校有大半个月了,每天都在干什么?”

“师父,我...”小松子声音里满是委屈,“先是生病,回家待了近十天,然后都在看考研。”

“你这学习状态,持续多久了?这段时间,有哪些学习成果?”

“嗯,师父我错了...学习时睡着和开小差这个错,去年考研也出现好多次了,成果...考试分析又看了一轮,专业课整理了几十页笔记。”

“啪,啪,啪”,竹尺无情地鞭笞着小松子,我的心也被揪疼了。

“这一条,我揍你的理由有三,一是知错不改,二是备考拖延,三是用心不专。你认不认罚?”

“师父,我认。”

又是几十下打完,“第三条,缺少计划,缺乏时间观念、紧迫感。”

我用竹尺轻点小松子的屁股,“你知道紧迫感的来源是什么吗?”

“没有余地。”

“啪”,我手中戒尺重重落下,她的回答一语中的到令我惊叹,有如此清醒深刻的认识,却明知故犯,该打。

“那你自己检讨,为什么缺乏紧迫感?”

小松子想必平时没少被师弟罚写检讨,很快就组织好了语言。

“一方面考试时间未临近,总以为时间充足,就纵容拖延;另一方面,可选退路太多,做着这个想着那个,都没有逼自己全力以赴。”

“对,你留给自己这么多余地,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不自信,害怕最想要的没有成功,就以向生活妥协的方式,安慰自己还有很多选择,向外界证明你并不是能力不够,并非输得一败涂地。”

这也是我翻看小松子的动态,最深的印象之一。

“我问你,如果考研、考公都上岸了,你会怎么选?”

我记得小松子动态里提过,想考人民大学,尽管她的理由令我气不打一处来,为向前男友证明,他考不上的学校她能考上。但若真考上了人大法学,于她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会有更好的人生选择。

“我会读研。”她的回答果然意料之中。

“可是,师父,考研竞争真的激烈,我又不甘心报差一些的院校,所以我必须考虑好失败的下场。”

“下场一词有些夸张了,虽然我不能云淡风轻地劝你,考不上再来一年就好,但不至于一次考试失利就走投无路,一蹶不振。”

“师父,如果我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会感到更大的焦虑与压力。不如多一些选择,能给我安全感。”

我不自主地放下戒尺,唤她转身来站到我面前。

“小松子,我不能左右你的选择,但我希望你想清楚,为什么渴望读研,却还计划参加公考。若是仅仅作为退路,不但不会使你安心,反倒会扰乱军心,就好比你现在的学习状态。”

“以你的能力,全力以赴、全神贯注地拼一年,上岸是没问题的。你写的考研检讨我看了,你最大的问题出在心态上,但不是你所讲的,因前期复习不充分,导致后期情绪不稳定,没有做好临阵磨枪环节。”

“而是从三月你决定考研起,就一直没有排除杂念,想法不专一,又过度在意别人看法。至于那些偷懒与不良学习习惯,只是心态问题的表面投射。”

小松子低着头,老老实实挨训。或许是没了戒尺落在屁股上的恐惧,她神情放松了许多。

“当然,如果你不想承担二战考研的风险,选择你认为稳妥的考公路,我也支持你。那你要回答我,为什么还有不到一个月省考就考试了,你还在气定神闲地学习考研?”

“是拖延,还是逃避?”她答不出。

“第四条,没有认清学习基础与能力,盲目自大。这就是原因,你写下来了,但不愿亲口承认。”

小松子脸红了。

“缺乏自信又盲目自大,人果然是一个矛盾体。在你看来,考公比考研简单无数倍,你以为像当年考教师资格证一样,考前一星期背几道题,就能蒙混过关。”

“你以为申论和行测,这些文科或常识的东西,跟你学不会的理工科相比,难度不值一提。你甚至想通过边学边玩、裸考过关,来作为一种炫耀。”

“师父,我没有。”她摇头。

“无知才会自大,每年有那么多人,在职甚至脱产备考八九个月,笔记题目做了厚厚一摞,才能考上公务员。现在我问你,考研靠突击能上岸吗,你一定回答不能,因为你经历过。但考公你没经历过,你的所谓真理,没有实践检验,所以不要过于轻敌。”

“你自己好好想想我分析的第三四条,想明白了,承认错了,就去墙边趴好。”

我走出书房,留给她一段独处的时间。

五分钟过去,我看到她已经静静趴在墙边了。

“五十下,会比较重,好好受着。”

“啪,啪…”我使出十二分力度,朝着这疼的发抖却坚定撅好的小屁股,狠狠地敲。

小松子没有哭也没有求饶,瑟瑟发抖的样子,太惹人心疼了。

我本意是试探一下她承受疼痛的极限,毕竟这样教训才深刻。但凡她挡了、躲了、求饶了,我都会轻下手。但她竟假装坚强地咬牙默默承受,一时让我忘了控制力度。

打完,她趴在墙边许久,才平复全身的发抖,我轻声唤她,也埋着头不应答。

我追悔莫及,从背后轻轻将她揽入怀。

“师父,我知错了,我不敢了。”

小松子显然被我打怕了,但惩罚还未结束。

“第五条,晚上习惯熬夜,影响次日状态。对此你怎么解释?熬夜玩手机,还是学习?”

“有时候11点下晚自习,回去收拾一下,看看手机,就半夜了。”

“你一般看多久手机,都看什么?”

“不到一小时,刷几道数独,看看群,回一下私聊消息,然后微博上打个卡。有时周末,会看电影或电子书,可能就凌晨三四点了。”

这并不过分,她毕业后几乎自我封闭了,把高中、大学同学的群和朋友圈都屏蔽了。我倒希望她多敞开心扉和同龄人聊聊,有助于改善心态,尽快渡过低谷。

“你是因为焦虑、陷入负面情绪或胡思乱想而失眠?”

“嗯嗯”,她点头如啄米。

我稍稍放下心来,还是个不熬夜玩手机的乖宝宝。归根结底,她还是心态问题没有解决,这着急不得,我前面苦口婆心讲了那么多,还是得她领会与认同,继而行动上做出改变。我原想带她制定一下学习计划,然后定期检查督促,但她需要一段时间考虑考研还是考公,只好过一阵再谈了。

“过来趴床上,我给你揉揉屁股。”

惩罚结束,我多想立即从“严厉师父”变身“温柔姐姐”,给小松子擦药揉伤。她却有些抗拒在我面前脱掉裤子。我轻声问她恨不恨我,她摇头,眼眸里盛满无助与畏惧。我还是给她揉了好久,百般叮咛她回去用冰块和热毛巾敷伤处,然后把她送回了学校。

小松子还是争气的。三天后她主动来找我,说要全心全意准备省考笔试,应该不会选择考研这条路了。我有些惋惜,但尊重她的选择。

她还汇报了学习计划,三周时间,每天学习十小时以上。她已经备齐了公***课、专业课的两大本教材,三本真题、模拟题,两大本公***课题库。

“你准备如何开展呢?”

“师父,我大致看了两门课的考试内容,公***课考党史、政治、法律、百科常识和行政能力测试;专业课主要是高数、线代和大学物理。”

“政治我去年考研学过,法律今年跨考也学过,百科和行测,参照公务员考试经验,是要大量做题,积累知识与技巧,然后提速。我感觉公***课,不需要看教材了,直接分专题刷题,然后做真题和模拟题各五套。专业课数学占分值少,我可以靠考研的底子,物理就要重点复习,看两三遍教材,再刷完五套模拟题。”

“那你这时间紧任务重,多少分上岸会比较稳妥呀?”

小松子切实可行的计划,令我很是欣慰。

“我目标是150分。”

“有哪些需要我帮忙的吗?”

“嗯”,她沉默了一会儿,“师父,我自制力不好,学习时怕管不住自己,不能按时完成计划。”

她怯怯地望着我,又深深地低下头。

想到上次我罚她那么重,她还坚定地求助于我的监督,我忽然感到责任重大。或许这就是作为“师父”,带徒弟学习进步的责任吧,既然她有此等决心,我相信她必能自己管好学习,但又想“立下马威”敲打她一下。

“把墙角戒尺拿过来。”

小松子双手捧着戒尺,毕恭毕敬地站在我面前。

“我来监督,那你若完不成计划,可逃不过挨打。你想好了?”

“嗯,若我不好好备考,请师父责罚。”

我接过戒尺,“手伸出来,先给你点教训。”

望着她委屈顺从的眼神,与毅然决然伸平的手,我一时不忍心打下去。

我收回戒尺,“好了放下吧,你没有错,我是不会罚你的。先吓一吓你,以后敢完不成学习任务,我就不客气了。”

“嗯嗯”,她竟有些受宠若惊。

八月因为本单位任务需要,我被召回了北京。临走前我没有打扰小松子,只是在列车发动时,微信发给她一段话。

“我不能陪你到上考场了,我不在的日子里,你要好好学习。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我知道你很优秀,有想法有上进心,只是一时没走出失败的阴霾。这一个月,先放下顾虑全力拼一把,学习烦了累了,允许偶尔偷懒,但不要忘记使命。心情不好或有什么事情,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师父一直陪着你。”

不知小松子对我的辞别有何反应,直到23号她考完笔试,我都没有抽出哪怕一小时时间,和她好好聊一次。期间她给我打过一次电话,是一个黄昏时刻。

“师父,我最近压力好大。”

“怎么了,小松子?说来听听。”当时我刚结束一个24小时值班,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但一听到她心情不好,还是瞬间打起了精神。

“师父,我之前高估了自己的数理基础,也可能是畏难吧,专业课放到后面准备,只留了不到十天。现在我公***课稳定在75分,但专业课一做题,感觉什么都不会,考试要求专业课不过60一票否决的,我该怎么办呀。”

“你前段时间,都做了哪些准备?”

“大部分时间刷公***课题库,一本练习,一本测试,正确率都挺高,错题也都回顾了。专业课教材零零散散看完了一遍,物理知识点真的好多呀,看一遍都似懂非懂,更记不住,也不会做题运用了。”

“你都是怎么做题的?”

“专业课题少,我只买到五份模拟题,还没开始做呢。我想再系统、连贯地看一轮教材。”

还有不到一周考试,小松子的进度,果然令人担忧。

“你现在除了压力大,还有没有其他情绪?身体和学习状态怎么样?”

“呜呜…师父我原以为,我真的能淡定地把公考看作退路,但当我投入时间精力去学了,就不想失败,不想竹篮打水一场空。如果这回再考不上,我想我一定会沉浸在没有尽早准备的悔恨之中,难以释怀,对后面的考试,就更没信心了。”

这也正是我担心且最不愿看见的。

“师父,我这几天每次进教室,都感到忧愁,缺乏斗志,就经常想起去年考研,男朋友带我学习的日子。虽然他也不在身边,但疲惫时和他聊聊天,讨论一下进度或请教几个问题,他的每一句小小鼓励,都能使我重获动力。可惜,我俩分开了,我现在累了就只好听听歌,可听着听着就会想到他。”

“我歌单里只有两首歌,《紫禁》和《人间忽晚》。《紫禁》是描写我心之所向的北京,能燃起我一点斗志,但这也是他推荐的歌,他所在的城。《人间忽晚》是我刚分手那阵,代入感特别强的一首歌,打开音乐软件时,我甚至会不由自主地播放它,然后就…影响学习的心情。”

“感觉自己情绪特别脆弱,这段时间着急上火,经常牙龈出血,满嘴苦涩,就开始自怨自艾。晚上吃完饭回教室,都忍不住沉思往事立斜阳,苍茫暮色与洁白灯光相映照,都会让我感慨好久。”

“我甚至想,趁考完试的七夕,挽回我们的感情。我要好好准备考试,自信地向他证明,我不菜,我在努力变强,有资格追求,也配得上世间一切美好。”

唉,我在电话那端轻声叹气。这小松子才几天没督促,心态又回去了。

“小松子,你不要胡思乱想。考试是你自己的事情。”

我并不想训斥她,但或许是过于生气,我的声音有些冰冷严厉。上一次她深陷胡思乱想中走不出,我是用戒尺教育的她,这一次她快考试了,我不忍心以语言暴力打击她,就琢磨着说些什么,以点醒梦中人。

“师父,你不要生气。”敏感的小松子,显然捕捉到了我声音里传达的讯息。“师父请放心,每次有这些想法时,我都会逼自己压下去,然后赶紧回归学习状态。每天的学习时间与计划,我都能保证的。只是有时候深夜入睡前,我会忍不住想到这些。”

小松子的声音低了下去,我的心揪了起来。

异乡清宵,寒夜梦回的小松子,对悲伤过往念念于心,还能安然睡去吗?

想想也可以理解,初恋最是印象深刻。许多人失恋,会哭上三四个月,甚至三四年都无法释怀,有那么多伤感的情歌,唱着他们的心事。而我家小松子,分手正值论文答辩期,来不及宣泄,来不及整理心情,还要在外人前掩饰悲伤。

尔后毕业、离校、辞别,来到这座陌生的城,这段时期于她,要断舍离,要卧薪尝胆,要磨砺强大的内心,积聚盛放的力量。

“小松子你记住,余下一周赶紧把专业课题弄懂学会,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

“师父,我错了。我不应该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影响备考心情,更不应该放松了专业课学习。我…请师父责罚。”

“小松子,你能把内心真实想法告诉我,一是出于对我的信任,二是出于情绪宣泄的需要。”

“所以我不罚你,我相信你能自己调整好。但是,若你任由这种状态持续下去,并最终导致没考上,错过了这个很好的就业机会,那等考试成绩下来,我一定不轻饶你。”

“到那地步,即使我不罚你,估计你也不会原谅自己。”我义正严词地教育她。

“嗯嗯,师父放心。”

直到笔试结束、出分、面试等流程走完,我都没再过问那最后一星期,她是怎么撑过来的。10月底公布成绩,她考得很好,领先第二名近40分,公***课正常发挥,79分;所担忧的专业课,也拿到了74分。

面试她听从我的建议,报了机构的线下课,除充分练习了结构化问答外,她还细致地总结、模拟了专业知识的问答。12月录用名单公示,她毫无悬念地上岸,虽早在意料之中,她还是兴奋的一夜未眠。

“笔试出分前夜,我也紧张的一夜没睡。我看完了一部小说,《摆渡人》。师父,我感觉你就像我的崔斯坦,一路指点与保护我,为我摆渡过低谷与河流。”

当然我知道,这一切收获,都离不开她自己的努力。后来我在她的2020年终总结中,看到了她对这个夏天的描述。从毕业离校之初的多愁善感,日日吟诗,抒发与古人的“***情”;到七月生日祝词,“四面楚歌,歧路安在”与“九死不悔,百折不回”的挣扎;再到九月,她告诉我,寒夜梦回里,不再是对过往的怨艾,而化作了对未来的憧憬。

我也了解到,那最后一星期,她凌晨五点就去教室做题,五套试卷,近400道数学、物理选择题,全部不看答案,只允许自己翻教材,然后独立思考每一道题,总结运用解法、公式、知识点。一套题可能做上四五小时之久,做完对答案判卷,再一道道复盘错题。一天十几小时,啃完两套专业课题,晚上再拿出2小时,做一套公***课保持状态。

她还结合教材和模拟题,总结了几十页笔记,并在考试当天,提前3小时赶到考场,安安静静地坐在马路边梧桐树下,看书背题,甚至中午都没休息。

那一天骄阳似火,蝉声满夏,她的心却是满足与沉静的。

笔试考完第二日是七夕,我问小松子是否还记得,那个她曾经对我哭诉的想法,“趁七夕挽回这段草草结局的感情”。她有些难为情地告诉我,她没等到七夕这天,就已尝试表露心迹,对方婉拒之。她望着自己字斟句酌发出的消息,与对方简短直白的回应,心中忽然一片澄澈,与其纠结、执念、藕断丝连,未若放手、释然、相忘江湖。

于是七夕,她心静如水,为每一位秀恩爱的朋友送上祝愿,然后转了那首给予她精神力量的《紫禁》,表白了北京城。

我万分欣慰于小松子的改变与成功,也惊喜地获悉,她的新单位正巧在我单位附近,恰也是同行。

如果她愿意,我也非常愿意继续做她亦师亦友的同行者,携手走过风吟初春、蝉声满夏、花月中秋、落雪寒江,陪她长大,遇见更好的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