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英的下乡6年

上世纪90年代初她就已经是全国青联常委,经常在高层会议上讲述自己的观点。“改革开放的速度非常快,在发达国家经历现代化发展的过程中,普遍有一个经验,就是跟不上的人怎么办?跟不上的人群中,主要是来自于贫困家庭的青少年,当然有观点认为他们不努力。掉队的被甩出去的人群,是每个现代化国家必须面对的一个现实。实际上,根据统计数字,这些人并不少,同龄人中,能获得海外求学机会的人,在北京、上海等大城市受教育的人,甚至在大城市路边卖光碟的人,都有机会赚不少钱。同时,没有机会的山沟里的孩子数量非常大。按照社会发展规律的认知,社会发展,慈善也就会相应发展,在教育、信息、法律援助、医疗等方面给‘没跟上的人’会更多。”这样的话在90年代初的中国,很多人都无法理解,还有人因为她的台湾籍诟病她的用意。“1984年我在国内看到的提供给聋哑、智力低下的孩子的学校和设施,还是近百年前1887年外国传教士留下的那些。”

从1994年到2000年,陈云英作为教育部特殊教育项目首席专家和负责人,带领项目组成员,开始在西部地区做教育扶贫。“联合国为8个国家提供了项目资金支持,中国就是我这个。”

陈云英终于走到了中国最贫瘠的角落中去。现在,哪个省有几个贫困县她都了如指掌,甚至贫困县的乡名她都如数家珍。“宁夏有3个县,固原是个试验县,我去的杜木桥乡,我们要飞机转火车转汽车,路途就需要三四天。”每个月她都要下一个县或一个乡,待十几天。“按照国务院在册的11个省有贫困县一***100个,我们当时的豪情壮志是走完这100个。”但6年不间断下来,还是只走了几十个。

“一个县里没有手语老师,盲童学盲文,老师却不懂盲文,盲孩子用的是铁针点字盘,他们在纸上扎很多小点,老师要背过来摸这些小点阅读,才知道他们的功课做对了没有。”陈云英这6年里都做的是“最微观最细节”的事情,“城市的特殊学校有漂亮的珠子,孩子拿根绳来串1、2、3,串几天学会了,再学4、5、6,有好看的积木来学形状和颜色。贫困地区有更多脑部发育不足的孩子,教具、学具却完全没有,我们教老师们自己做,用瓶瓶罐罐,吃过冰棍的小木棒,老师把瓶盖穿孔用鞋带串起来,教弱智孩子数数。”不仅是残疾儿童,还有孤儿、少数民族地区儿童等等群体,陈云英带去的教学光盘不能看,因为没有电脑,没有影碟播放机,没有电视,甚至没有电,他们于是带了很多海报,自己上阵给老师们一场一场地讲课。

每个县只有15万元经费,却都花在了专家们的差旅费上,陈云英觉得这样下去依然没法解决问题。“都是去了一次就不能再去的地方,因为太深入太贫困了,而我们的时间精力太有限。”很多年里陈云英一直被媒体称作“伟大的教育家”,但她说,“真正伟大的不是我们,那些深山沟里的代课老师,是中华民族教育的灵魂”。她自己一开始下去,总是要和乡村老师们对望着流眼泪,“民办教师一个月工资30多元还要打白条,我终究要离开,只有他们坚持下去,后来那么多孩子才有希望。他们是连接那些弱势的孩子命运的脐带,没有知识,就没有办法进城,何谈索取更幸福的生活?”她说她每个月都在半哭的状态下离开,“没有人会把幸福端过来给你,我说再见,心里想,会不会再也没有人找你们,没有人管你们呢?”

因为这个难过的结,陈云英在1999年申请了中国第一个专门服务于这个人群的完全免费的公益网站——“中国特殊需要在线”,这个网站拿到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促进基础教育”的经费。“下乡那么多年,人家问我,你的结论是什么?不可能再让专家们,用人力战术,跑到乡下去现身教学。但是我们中国的信息技术已经如此发达,我们可以做一个知识、信息的平台给这个人群,把对他们有用的最尖端最高新的技术,比如医学、心理学、教育学的方法,还有对他们切实有用的信息,比如提供就业、再教育、福利、社会保障、法律的渠道给他们。”

令陈云英宽慰的是,到目前为止,中国专门服务于残疾人或贫困人群的网站已经超过了1万个。“我只是个书生,影响面没有这么大,这个网站是在我们中央教科所很多学生、专家义务工作下完成了,后来也做不下去,只挂那里不更新,因为我们不会商业运营。第一炮是我放的,但我不是一个持久的成就者。”“政府给我们发工资,那人民就应该免费获取知识。”学术机关如何为公众服务?如何为人民服务?家电下乡是企业为人民服务的具体实现,“知识界还需要自我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