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房养老的圈套:谁把老人扔出家门?

用高息利诱来骗取老年人财产的投资诈骗不少。而从目前曝光的系列“银发收割”骗局来看,老人受骗的实际情况往往更复杂 :打着“国”字头的幌子,生活困境,子女关系,老友引荐,甚至行骗者“个人魅力”,都一步步把老人推向了骗局。

水盆上浮着一层死苍蝇,两厘米厚,曾文蓉一天要清倒好几盆。白天屋里苍蝇绿头飞窜,子弹一样砸脸上。夜里闭了眼,密集“的嗡嗡”声中,曾文蓉也能感觉到苍蝇触角在脸上的清晰划动。

2015年12月,吴晗 (化名) 踏入了 “以房养老” 骗局的圈套,糊涂地签署了房屋抵押和委托买卖合同。次年8月,吴晗位于西城区的房产在其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强制以低于市场价的350万过户。2017年5月,被再次转售。7月,新房主带着数名大汉上门,换掉了门锁,要求吴晗在三天之内从家中搬走

被人扔出北京丰台区的家门后,68岁的曾文蓉和85岁的老伴儿王学全住在郊区一处月租600块的预制板房,五米远就是混着残肴腐蔬的垃圾堆,苍蝇铺天盖地。老俩口相继高烧拉肚子,心底念头谁也没敢挑明——“我们有个得死在这儿了。”

借款合同、房屋抵押合同书、强制效力债权文书公证、房产转移委托书,曾文蓉老俩口加入的这场打着“以房养老国家政策”幌子的投资骗局中,最初为保障权利而签的文件都成了夺走老人房产的关键推手。经过一步步法律程序,曾文蓉的房子最终被抵押出售。

“你这么精明一人,怎么就上当了呢?”朋友相继问曾文蓉,曾文蓉也想不明白。这些年,用高息利诱来骗取老年人财产的投资诈骗不少。而从目前曝光的系列“银发收割”骗局来看,老人受骗的实际情况往往更复杂:打着“国”字头的幌子,生活困境,子女关系,老友引荐,甚至行骗者“个人魅力”,都一步步把老人推向了骗局。

这场“以房养老”的投资骗局牵涉了,包括曾文蓉在内的三十多户老人,他们有的被强制赶出自己房子,有的虽然暂时保住了房子,但因此背负上高额债务。北京致诚公益刑事项目负责人武婕统计,与曾文蓉遭遇同样诈骗手法的老人,实际在北京已经超过30户,涉案金额在8000万元左右。而在夺走老人房产期间,骗局还令老人与家人决裂,将其置于一个绝境。

被扔出了家门

扔,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扔”。

对方是高曾文蓉两个头的壮小伙。2016年12月5日晚7点,北京丰台区这座上世纪机关单位的分配住宅小区里,曾文蓉家有人敲门。一开门,七八个黑衣壮汉涌进来,个个近1米80的个头,大声叫嚷:“这房子不是你们的了,出去出去!”

曾文蓉瘦小,七十来斤,但精神气儿足。从念书起就是集体文艺骨干,平日精明强干,退了休也是热心社区活动的小区楼长,但也被这阵势震住了。85岁的老伴儿,连着来家里玩儿的一对老夫妻,四位老人面对着挤了一屋的壮汉们,吓懵了。

见老人不动弹,一个黑衣壮小伙拎着曾文蓉身上衣服,往门外一丢。屋里小伙一人拎一位老人给扔出了门。“抓小鸡儿一样扔了出去。”曾文蓉声音发颤:“这还有没有天理王法?”被丢出门落地的瞬间,曾文蓉“泥一样瘫地上昏倒了”。两个多小时后,警察赶来现场,屋内人亮出房产证和身份证,这座老伴儿王学全在原单位煤炭科学研究总院分配的、老俩口住了二十多年的房子,房产证上房屋所有权人一栏已变成了陌生名字。

“房产证上写着人家名字呢。这是人家房子,你们出去吧。”警察说。这不是老俩口第一次看到这个房产证上的名字。

半年前,曾文蓉和老伴儿加入了一场投资。朋友介绍,这是国家关爱老年人出台的“以房养老”项目,并引荐了“成功企业家”广斌。

实际上,朋友的“项目”跟国家推行的“以房养老”保险完全不是一回事。广斌是这样解释的,他来提供债权人,曾文蓉通过把房子抵押给债权人六个月获得本金,然后按时向债权人支付月息,再用这笔本金来投资广斌的公司项目,而广斌需要向老人支付高于老人所支付月息的投资回报。等六个月到期,广斌退还本金,曾文蓉也就可以拿着这笔钱从债权人手上把房子赎回来了。

为了确保投资的合法安全,广斌还带老人签署了一系列公证书。虽然签约时没看公证书内容,但两位老人很心安,毕竟“国家公证处嘛,还能害你不成?”广斌还“贴心”表示,老人家每个月打钱给债权人太麻烦,支付给债权人的月息也由他来负责,总之,“一切都包在我身上,您老不用费心了。”

2016年6月,签约第二天,债权人汇了130万到曾文蓉账上,曾文蓉再转给广斌。广斌在曾文蓉的见证下,预付给了债权人利息。到7月,曾文蓉也如期收到了广斌汇来的6.5万投资回报。

2017年7月10日,曾仪

(化名) 和十多名受骗老人来到致诚律师事务所寻求法律援助。他们受骗的经历几乎一致,经 “投资人”广艳彬介绍 “以房养老”

项目后,在公证处迅速签订一系列房产委托交易和抵押合同,几个月后自己的房屋就被交易、二次过户,并被要求限期搬离

去年8月,曾文蓉回四川老家参加同学聚会的节目排练,开始陆续接到债权人的催债电话,对方表示广斌没有支付7月利息,让她还利息。曾文蓉赶紧联系广斌,但广斌底气十足,让她别管这事,保证一切他来解决。

“小广都说了没事了,还能骗你?小广人靠谱可信,我们再等等。”曾文蓉也没怎么顾这事儿,继续热火朝天投入到同学会的舞蹈排练。2016年10月中旬,曾文蓉两口子从四川老家回了北京,同样抵押房产借贷投资广斌的一位朋友给她打电话,让她赶紧来自己家,之后去公证处调资料。这时曾文蓉才知道,由于拖欠债权人利息,这位朋友的房子已被强制执行出售过户。

“真是五雷轰顶。”公证书拿到手时,曾文蓉彻底傻了眼。广斌口头约定的抵押借贷期6个月在合同上被缩至1个月,后面还跟着房屋抵押合同书,一月内付不起利息就要把房子变卖。等到不动产登记中心调资料,老俩口才发现房子早在8月31日被过户给一个陌生名字,先看到资料的老伴儿直接昏了过去。

有相似遭遇的老人聚到一起,发现不管广斌口头承诺的投资理财时间是3个月至6个月中的哪一个数,自己实际签下的《主债权及房屋抵押合同》《借款合同》的还款期限都是1个月,而在广斌反复承诺归还老人及债权人钱以拖延时间的过程中,老人的房子已被债权人凭借公证材料以低价买卖过户给第三方。

比起被清户出门的老人,解除委托书的温琳算个幸运特例,但70岁的她境遇没能更好。2016年10月,广斌和委托人刘学相继劝她卖房子还债权人的利息,温琳身体柔弱瘦小,但坚决不卖房。她丧偶,小女儿几年前自杀,大女儿患病,离婚后无业,这间北京朝阳区呼家楼附近的房子是母女俩的唯一住所。

温琳回忆,从2016年11月开始,她每天一开门,就看见家门口蹲守着两个黑衣壮汉。一天里温琳去哪儿,这俩黑衣壮汉也跟去哪儿,“逼着卖房签字”。等到晚上,温琳手机就被信息轰炸,“把你和你女儿丢进绞肉机”“让你们不得好死。”一天天下来,温琳心理防线逐渐崩溃。她白天不敢出门,窗帘也不敢拉开,整宿睡不着,夜里哭也不敢出声,怕惊扰女儿。

(以上回答发布于2017-08-10,当前相关购房政策请以实际为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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