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雄白的生平经历

金雄白,曾经是一名记者。为参加汪政权的最著名的两名文化人之一——另外一位就是胡兰成。抗战胜利后国民政府以汉奸罪判其有期徒刑10年,判决书同时确认其有“协助抗战,有利人民”的事实和证据,“法外施仁”,减至徒刑两年半。1949年去香港,1985年死于日本。在香港时以朱子家笔名在《春秋》杂志上连载《汪政权的开场与收场》,颇受海内外的重视。后来《汪政权的开场与收场》结集六册出书,风行一时,日本亦将此书译成日文,改名《同生***死之实体——汪兆铭之悲剧》。《汪政权的开场与收场》已被公认为有关汪政权的一部经典之作。

作为参与了汪政权全过程的人,作者自道:

“我自信应该有资格写这一段沉痛的回忆,因为在这一个政权中,在党,我是中委;在政,我的官阶是特任,而最重要的一点,我又参加了汪政权台柱周佛海的最机密部份。

……

我不想为自己辩护,为朋友们洗刷,为失败的政权文饰。我愿意凭了我的良知,就记忆中所留存的一点一滴,尽量忠实地,写出身亲目击的真相,作为后人的殷鉴与叹息!”

历史岂容叹息。汪政权的主角,当年为革命不惜身命的美少年,曾经国民政府的首脑,生前已经骂名满天下,死后终于焚尸扬灰。作者对此,无意也无力为之翻案。只是记下几处细节:

“我目击了汪氏于签订“协议书”时令人酸鼻的悲痛情形。

协议书的签字地点即在汪政府的所在地,汪以“行政院长”的身份,代表政权在协议书上签字。那天,他穿了一套礼服,当日方大使阿部行将抵达以前,他站立在礼堂前的阶石上,面部本来已充满了凄惋之色,他呆呆地站着,远望缭绕在紫金山上面的白云,忍不住两行清泪,从目眶中沿着双颊一滴一滴地向下直流。突然,他以双手抓住了自己的头发,用力的拔,用力的拉,俯下头,鼻子里不断发出了“恨!恨!”之声,泪水渍满了面部,他的悲伤,是仅次于槌胸顿足。所有在四周的人员,也为汪氏的悲苦,激起了国家之痛,与身世之悲,许多人的眼眶都红了。那时,欢迎大使的军乐起奏了,阿部已经缓缓地进来,立在汪氏旁边任翻译的周隆庠,低声向汪氏说:“先生,阿部大使来了。”说着,一面从上衣袋中取出小梳,为汪氏整理着一头乱发,一面用手帕为汪氏抹干了面部的泪痕。汪氏像瞿然从梦中醒来,面上重新露出了一丝苦笑,迎接阿部,同入礼堂,完成了签署手续。这一幕动人的场面,十九年来,一直还在我梦境中出现。”

——《三五、汪精卫两行酸泪立阶前》

“类乎这样的情形太多了,我在这里举一个例子,以作为对汪氏当时内心的说明。时期大概为民国三十二年,汪政权又一次“中央全会”的召开,方在中条山作战之后。许多“中委”们纷纷有照例的提案。依照会议惯例,也照例先交小组审查,许多都是官样文章,没有人注意到有任何特出的议案。会议开到第三天,已到了全部议案由小组审查完竣,提付大会通过的阶段。汪氏是当然主席,那天他步向主席台时,显得面色很难看,依了次序,有若干议案,已完全照小审组查意见通过了。下一案是“开封绥靖主任”胡毓坤所提的“拟请将中条山被俘渝军成立俘虏营案”,大会军事小组召集人是叶蓬,审查意见是:“拟请照提案内容予以通过。”原来抗战时的中条山一役,国军被日军俘获的达二三万人,日军就交给了汪政权处理,胡毓坤是直接办理这接收事宜的人,因此会有这样的提案提出。依当时汪政权表面的立场来讲,既与重庆形式上处于敌对的地位,被俘的士兵以之收容于俘虏营,好似并不足怪。而汪氏一取这提案到手,突然重重的把桌子一拍,厉声地说:“为了国家拼死作战的军人,日本人当他俘虏是必然的,他们抗战难道不是为了国家?我们也当他们为俘虏,这是何居心?胡毓坤荒谬!叶蓬胡涂!否决!否决!否决!”说完把提案重重一掷,珠泪又流满了双颊。全场竦然,心头有说不出的另一番滋味。”

——五一、《被汪亲自所否决的提案》

《汪政权的开场与收场》不仅详细记述了政权的始终,国内战场及太平洋战场的进展与背景,沪渝双方及日本方面的角力,战时南京上海一干名流的纸醉金迷,新闻战、特工战,等等。还记载了沦陷区民众的生活,如米粮棉纱管制的情形和政策的出台背景之类。内容浩瀚,资料充实,在研究汪政权的书中,自有其不可磨灭的地位。

金雄白也是最早把郑苹如谋刺丁默村事件公诸于世的。金雄白说:“汪政权的一幕,是时代的悲剧。而重庆与汪方的特工战,非但是悲剧中之悲剧,却又是悲剧中的滑稽剧。”三十年代末,汪政权在上海极司斐尔路七十六号成立特工总部,从此,“七十六号”成为人人闻之色变的杀人魔窟。主持七十六号的两个高级特工李士群(一九零七年生)和丁默村(一九零三年生)早年曾是***产党,叛党后加入国民党,再投靠汪政权。李士群组建汪政权特工机关时,邀丁默村参加,丁大李四岁,特工经验丰富,但丁、李两人权斗不已。

一九三七年七月号(一百三十期)上海《良友》周报封面人物是个艳光照人但名不见经传的“郑女士”,不仅读者不知郑女士为何许人,即连编辑亦不清楚。杂志出版一个多月后,国民党上海市党部常务委员、调查统计室负责人陈宝骅(陈果夫、陈立夫的远房侄儿),在一次社交聚会上结识了正就读上海法政学院的郑苹如。陈宝骅想尽办法吸收郑女为国民党中统(另一特工系统为军统)特务,郑女终于答应,成为中统在敌伪地区最有价值的女特务。

郑苹如当时还不满二十岁(一九一八年生),她是浙江兰溪人。父亲郑钺,留学日本法政大学,老同盟会员,是于右任的好友;郑钺留日时与日本女子木村花子(后取中国名字郑华君)结婚,育有三女二子,郑苹如排行老二,上有一姊,下有两弟一妹。郑钺曾执教复旦大学,做过律师,历任江苏、山西和福建等地高等法院检察官,一九三八年兼任最高法院上海特区法庭检察官。

郑家于一九三五年年初搬进上海吕班路万宜坊八十八号(万宜坊即今重庆南路二零五弄),著名出版家邹韬奋亦住于此弄。郑苹如加入中统后,最早的任务是利用其流利日语以及日本关系搜集高层情报。郑苹如活跃而又能干,她首先获悉汪精卫即将投靠日本的情报。一九三八年八月,郑女从日本首相近卫文磨的谈判代表早水亲重那里听到“汪氏将有异动”消息,立刻由她的直属上司嵇希宗电告重庆;同年十二月再急电重庆,但重庆方面未予重视。直至十二月二十九日汪精卫出走河内,发表“艳电”,重庆才意识到郑苹如的价值。

郑苹如工作积极,立功心切,她利用机会“勾引”正在上海的日相近卫的儿子近卫文隆,甚至动起绑架的念头。近卫文隆曾在一九三八年年底“失踪”四十八小时,日本特工军警大为紧张,原来是被郑苹如藏起来。此次失踪事件后,日本特工开始注意郑女的活动。中统亦在此时指派郑女与七十六号头子丁默村周旋。

金雄白说:“在汪政权中,太多醇酒妇人之辈,而‘七十六号’的特工首领丁默村,尤其是一个色中饿鬼,他虽然支离病骨,弱不禁风,肺病已到了第三期,但壮阳药仍然是他为纵欲而不离身的法宝,他当年与女伶童芷苓的缱绻,早成公开秘密,而郑苹如间谍案,更是遐迩宣传。”丁默村曾任上海民光中学校长,而郑苹如曾就读该校,郑女即利用此“师生之谊”接近丁氏。一九三九年冬,中统急于铲除丁默村,下令郑女早日动手。一日,郑曾邀丁氏至她家小坐,中统特工准备动手,但座车驶至郑宅门前,丁氏婉拒上楼,失去良机。

一九三九年十二月二十一日,丁默村在沪西朋友家吃饭,电邀郑苹如赴会。吃完饭,丁说要去虹口,晚上与周佛海和日本特务影佐祯昭有约。郑女与丁同车,在车上郑女突要求丁氏陪她去静安寺路与戈登路(今江宁路)的西伯利亚皮货店买一件皮大衣,算是送她的圣诞礼物。车到静安寺路一一三五号西伯利亚皮货店门口,丁陪郑进去,郑在挑大衣时,丁突将一叠钞票扔在柜台上说:“你挑吧,我有事先走。”立即从另一道门冲出去,奔向座车。在街上等候的中统特工没想到丁氏会这么快出来,丁氏冲进防弹车内,特务匆忙中向座车开枪,惜为时已晚。胡兰成说,丁氏是在进店内时看到两个形迹可疑的人,心里起疑才立即打退堂鼓。

但是丁默村在一九四六年受审时表示,他和郑苹如是在进店内时,中统特工即先开枪,他快速闪躲后逃回防弹车。特务继续射击座车,但他安然无恙。中统特工在皮货店附近埋伏时,李士群的爪牙亦在旁伺机“助阵”,准备把丁干掉。因中统上海区副区长张瑞京被李士群逮捕,泄露了中统谋刺丁默村的机密。

郑苹如胆大心不细,她打电话给丁氏表示“安慰”,丁氏发狠话说:“你算计我,马上来自首,否则杀你全家!”郑女急忙解释说她也被吓坏了,完全不知道有敌人行凶。丁氏假装相信,但已下决心抓她。皮货店事件后第三天,汪伪特工总部第三行动大队队长林之江率二十多名爪牙直扑沪西舞厅逮捕郑苹如。一说郑女驱车至七十六号找丁而被丁的亲信林之江抓起来。

据说丁默村并未想杀掉郑苹如,而是一群汪伪高级特工的妻子纷纷跑到七十六号“瞧瞧”郑苹如长得什么模样后,一致要求杀掉这个“妖精”。这群悍妻包括丁氏妻子赵慧敏、李士群之妻叶吉卿和吴世宝之妻佘爱珍(佘爱珍后在日本与张爱玲前夫胡兰成结婚),后来连汪精卫的妻子陈璧君和周佛海之妻杨淑慧等一群“婆” 也都跑到七十六号去看落难的郑苹如。主张杀郑最力的是丁妻赵慧敏。郑女临难不屈,林之江(后逃至香港)在狱中多次企图污辱郑女而未达目的。一九四零年二月一个黑夜,林之江把郑女带至沪西中山路旁荒地开了三枪,郑苹如死时实岁才二十二岁。

丁默村于一九四七年二月八日被军法庭判处死刑,七月五日处决。赵慧敏战后带了一个装满金条的皮包去郑家乞怜,遭郑家峻拒。李士群一九四三年九月被日本宪兵毒死于苏州。

郑苹如死后,其姊一九四二年病逝(所生女儿王蓓蓓后住台湾),其父一九四三年辞世。郑女的未婚夫是国府空军军官王汉勋,一九四四年牺牲于桂林;大弟郑海澄亦为国府空军军官,一九四四年死于重庆空战;二弟郑南阳是医生,一直住在上海,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移民美国,二零零三年去世。郑苹如的母亲郑华君、妹妹郑静芝(天如)和妹婿舒鹤年(亦为空军)一九四八年十二月迁居台湾。郑母一九六六年八十岁去世时,蒋介石曾颁“教忠有方”挽匾;妹妹郑静芝一直担任其父好友、国府监察院长于右任的秘书,后移民洛杉矶。

抗战胜利后,文学家郑振铎曾在一九四五年十月六日出版的《周报》上以《一个女间谍》为题追悼郑苹如,他说:“为了祖国,她不止几次出生入死,为了祖国,她壮烈的死去!比死在沙场上还要壮烈!”遗憾的是,今天知道郑家一门忠烈和郑苹如舍身赴义事迹的人太少了,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