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畈筑水库

戴建东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之前出生的人,大都知道,筑水库是一种什么样的活。当年,“水利是农业的命脉”口号一出,兴修水利成了农业生产必须的先决条件,莘畈水库便在这样的历史机遇下开始兴建。

这个完全靠人工挑泥垒石而成的水库大坝,曾经是当地水利建设史上的一大奇迹,而我当年也曾在筑莘畈水库时,为大坝挑泥出过了一份力。

修建水库,首先就是要移民,莘畈水库库区有多个村庄,这些村庄的群众要安置到山外居住,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当年的人较为纯朴,政府一声令下,千家万户便开始搬迁,为了这个“命脉”工程,山区人民背井离乡,抛开故土家园,零星被安置到中戴、东祝等地。

以前移民,不像现在这样,可以集中在一块平整的土地建造楼房,还有优厚的补助政策享受。过去只是在山外某个村庄的山坡上,劈出一块山地,作为移民居住用地,然后,移民就用泥土垒拥成墙,架好木椽、梁柱,盖上红瓦,就成了新家。

条件简陋,但足以安身。众多莘畈库区移民,就这样分散到下新宅、寺平、上堰头、石羊、牛桥、山坊等村居住,生产所需的田地,则有接纳村庄无条件提供。我居住在村庄,就接纳了三四十户莘畈移民,形成一个独立的移民队,归属下新宅行政村。而居住在其他村的移民,也有集中居住一起的移民村,但大多数是四五户并入了居住村的生产队中。

莘畈水库移民时,我还不到十岁,属于懵懂少年,移民开始时,他们陆续从我们村边的小路上,来回往返,这些移民以肩挑背杠,或独轮车为工具,把原有的家什,搬运到了现在的居住地,开始他们山外新的生活。

以前的人,思想相对比较简单,家庭条件也基本差不多,没有什么大件物品,生产用具都归生产队集体所有,个人使用的,无非就是锄头、镰刀之类的小件农具,搬运简单,家里也没有什么高档贵重物品,几口木箱,装下了全家老小一年四季的衣物,锅碗瓢碟也没有多少,所以,移居对他们来说,是一件简单的事,就相当于“瓦灶泥脚背”的味道。

现在移民,少数人还会以种种理由要挟政府,当年可没有人闹意见,也不敢有怨言,一切都按政府的指令行事。如果有谁对移民政策有意见,想借机闹事,那一顶“破坏水利生产”的帽子扣到头上,就被抓了反面典型。在政治运动风行的年代,高压政策的管束力,超出了人们对自我意愿的盼望程度。

莘畈水库是姑篾溪上游源头所筑的一个中型水库,在当年属于大型水利工程项目。大坝修建的位置是原莘畈乡大立元村东南首方向,库区山体是仙霞岭山脉回旋之地,形成了仙舟山景观。所以,后来有人称莘畈水库为“仙舟湖”。

移民完成后,修建水库就成了重点工程。现在的沙畈水库、九峰水库,用的都是大型机械设备,水泥钢筋,混凝土结构。而莘畈水库完全是靠人工肩挑背扛出来的水利工程,大坝从基脚到坝顶,全是用水库边山体上的泥土垒填而成。

也许当年人们就是凭着“人定胜天”的顽强意念,三四十米宽、一百多米长、五六十米高的大坝,就这样以人工的毅力,经过几年的坚持,稳固地筑牢在莘畈溪上。

兴建莘畈水库,所有的人工,都是库区下游灌区老百姓派工完成的。筑水库属于每个公社、每个大队、每个生产队的政治任务,按田地、人口,分配派工名额,每个生产队,基本上都要派到五六个或十来个人参与。

这些参与筑水库的民工,凭挑泥土、挖土方的筹码,回到原生产队记工分,再也没有报酬。这样的劳动模式,现在看来简直是不可能的。但是,在当年,为了“命脉”工程,加上水库工地上的高音喇叭,口号喊得震天响,激励着人们努力为革命筑水库。所以,革命加拼命,全力筑水库,人们的劲头依然是高涨的。

除了灌区各生产队派工外,驻金部队官兵也经常参战,这些部队解放军,一个个生龙活虎,到工地上,挖土方,抬岩石,重活,累活,苦活,人人抢着干,一度成了水库工地最亮眼的风景。

在配合兴建莘畈水库时,驻金部队还经常派出大卡车,每天早上到各民工集中村,运送民工到工地劳动。参与修筑水库的派驻民工,天刚蒙蒙亮,就会等候在上车点,等部队卡车一到,但蜂拥而上,坐车到工地劳动。

所有民工在水库工地上,都以公社为单位,编成一个个连队,实行军营式管理。连队设有连长,指导员,所有民工集中在一起,连队配有统一的食堂、宿舍、卫生室、后勤保障室。工地上还配有农具修缮、车辆修理师傅,参与建设的民工,只要带好被褥、饭盒,就可以上工地参战。

民工住的都是毛竹搭建的工棚,透气性好,但冬天也透风,外面东风呼呼,室内小风呜呜,于时,工地上的报纸就成了抢手货,纷纷用来糊竹帘子墙。尽量条件艰苦,劳动累人,但青年男女依然在生产中燃起爱情火花,他们在劳动中互生爱慕,谛结了爱情纽带,成就了许许多多美满姻缘。

一般民工都是参与挖土方,挑泥土等简单劳动,特殊工种还有放炮、凿岩等,挖土方以实际挖方量计算工分,挑泥土则按每一担给一根筹码,然后收工后,按筹码换算工分量。青年男女成了工地上的主力,他们在劳动中,比、赶、帮、超,以劳动竞赛为动力,人人争当工地劳模,造就了一批先进生产典型。

当年,我父亲是莘畈水库东祝连的连长,负责东祝公社参与水库建设的民工管理。1979年夏天,我满13周岁,正好初中毕业,在家等候高中录取通知。暑期无事,父亲就叫我搭乘运送民工的军用卡车,到水库建设工地来。

我当时以为,父亲让我到工地上玩两天,连忙带着换洗衣服,坐车到了莘畈水库建设工地上。父亲看我来了,就带我到了工地后勤保障室,叫工人按我的个子身段,用毛竹编一副畚箕。父亲说:劳动能够让人产生自我价值,明天,你就到工地上挑土,也不要什么筹码,不要记工分,每天早上出工,晚上收工,能挑多少是多少,总之,不能闲着玩。

真没想到,水库工地之旅,变成了民工生活体验。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和民工一起出出,上工地劳动。也许是他们看我个子小,在装土时,帮我扒拉的泥土少一点,所以,我这个1米30不到的小个子,挑着四五十斤重的畚箕,晃晃荡荡出现在筑水库工地上。

当时,莘畈水库建设已经过了四五年,工地大坝也快到顶部,挑泥,抬石,挖土,凿岩,点炮,每一行工作都是热火朝天。在大坝上,还有打夯的号子响彻空间。我年纪较小,但也被这场面所感染了,觉得人们都是在为自己劳动,修了水库,就有了水源储备,干旱时就可以灌溉农田,确保农业生产无忧。

刚开始挑土,我笨手笨脚,不是扁担翻了肩,就是泥土倒了地,惹得工地上其他民工一阵哄笑。一天下来,肩膀红肿了,腿脚抽筋了,整个人像散了架似的。倒是食堂大爷心痛我,责怪我父亲不该这样狠心,让这么小的我到工地受罪。谁知,我父亲却说,小孩子嘛,力气不值钱,用完自会来,晚上早点歇息,明天继续上工。

就这样,我一个暑期,就在莘畈水库工地上,充当了两个月的民工。尽管每天我挑的土方量不多,但我咬紧牙坚持了下来,虽然辛苦,但觉得这份劳累十分有价值。毕竟,这个重点水利工程项目工地上,滴下了我辛勤的汗水。

除了莘畈水库外,安地水库、大岩水库都在相同时期建设,采用的模式都差不多,都是靠在生产队记工分,然后各村派遣民工上工地劳动,以最低廉的劳动力,完成这项宏伟的工程项目。在机械化设施缺乏的条件下,人的力量可谓是无穷的。

简单的生产工具,艰苦的劳动条件,但是,凭着一股改造河山的壮志,这个姑篾溪源头上的水利项目,终于成了当今造福后人的福地。如今,莘畈水库不仅是金西一带农田灌溉的水源保障,也是金西十多万人民饮用水源地。

一方莘畈水库,福泽万民,更值得纪念的是,我也为这个水库洒过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