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范》世范卷上(14)

幼定终身弊处多

原文人之男女,不可于幼小时便议婚姻。大抵女欲得托,男欲得偶,若论目前,悔必在后。盖富贵盛衰,更迭不常。男女之贤否,须年长乃可见。若早议婚姻,事无变易,固为甚善,或昔富而今贫,或昔贵而今贱,或所议之婿流荡不肖,或所议之女狠戾不检。从其前约则难保家,背其前约则为薄义,而争讼由之以兴,可不戒哉!

译述家中的孩子,决不应当在他们年纪幼小的时候,就为他们订下婚事。

大抵女方订亲,是要找一位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男方订亲,是要找一位可以相依相伴的女子。如果现在看着他们还相匹配,就为他们定下亲事,将来一定会后悔的。因为家族的富贵兴衰是变化无常的。孩子的贤良与否,也得等到长大后才能看出。如果早早议定了婚事,而两家情况不变,孩子均好,当然很好。可是万一以前富裕而现在穷了,或者以前有权有势而现在没了,或者所议定的女婿游手好闲,或者议定的媳妇性格乖僻,不知检点。那么依照以前所定的婚姻行事,则不保要破家毁业,不依婚约则又负不守信义的恶名,并由此引发官司诉讼。对于此,作为父母的人,能不有所警惕!

评析作父母的为孩子早早定婚不过是由于以下几种情况。父母辈之间,因为交情笃好,性情相投,欲作数世厚谊。父母爱子女若心肝宝贝,想使子女早早成家立业,婚事早谐,以便早日抱到孙子,好承宗传代。父母因慕对方钱势,想借此攀宫折桂,光耀门楣。父母看重人家儿女长得聪明俊秀,容貌秀美,因而想及早娉作自家妇婿,免为别家占先。凡此四种,都是将婚姻系于一些不稳定因素之上。使得本来好好的愿望落空,姻亲两家重则反目成仇,轻则呕气,相互嫌恶。因为诚如袁氏所说"富贵盛衰;更迭不常"。家道的兴衰荣辱,是很容易变化的。特别是在古代,官宦人家,因一人得道便鸡犬升天。或一人犯君,整个家族便"呼喇喇似大厦倒"。那些因羡慕人家钱势的不要顿足捶胸,叫苦连天吗?

又那些数世交好,欲想要靠儿女结亲来延续友谊的,殊不想男女尚小,性情、形貌都没有定格,万一长大后性情不合,彼此又各情有所属,两家大人不是很难决断,进退维谷?况且两家关系亲密,免不了频频往来,礼尚互搭,难免会发生些龃龉。但两家儿女婚姻夹在中间,彼此面和心不和。如果草率完婚,而大人之间交情日疏,表里不一,儿女便要在中间难做人。在古代又战乱不时发生,如果一家搬迁,消息不通,男女各到婚嫁年龄,如何处置?不但耽误儿女青青,且弄不好世交之谊,毁于一旦。那些因爱人家儿女而早早为他们定婚的,一般结果也不会好。小时候聪明的,大了不一定聪明,小时候漂亮的大了不一定漂亮,即使容貌相匹配,其中还有一个品性问题。一旦女婿或媳妇性体不好,德行有亏,不是因爱反而害了子女吗?看来,早早地为子女定婚是有百害而可能没有一益的。

议亲贵人品

原文男女议亲,不可贪其阀阅之高,资产之厚。苟人物不相当,则子女终身抱恨,况又不和而生他事者乎!

译述男女双方在议定婚事时,决不可贪图对方的门第和财富。如果双方在形貌品性上不相配,却缔结了婚姻,就会使子女抱恨终身,况且,夫妻不和又会引发许多事端呢!

评析门第观念,是随着世族地主势力而发展起来的一种腐朽的地主阶级意识。世族在东汉末年发展起来,到魏文帝时行九品中正法,选举制度被世族地主集团控制,他们尊世胄,卑寒士,完全根据门第的高低来选择官吏。同时在婚姻方面,高门势族也是自恃清高,不与庶族地主官员轻易通婚。门第完全成为判别人品及取官婚配的标准,即所谓:"取士必问家世,婚姻必问阀阅。"在这种情况下,谱谍之学应运而生。世族地主纷纷为自己编撰家谱、族谱,在各地评定门第的等级,统治者则用法律的形式对高门势族加以保护和标谤。

贞观六年,唐太宗对房玄龄说:现在山东崔、卢、李、郑四姓,虽已数世衰微,犹抱着他们旧日的门望,自高自大,每当嫁女他族,必广索聘礼。甚至以门第的等级,定聘礼的多少,论数定约,同于市场买卖,损害风俗,旧的门第等级如此轻重颠倒,非改革不可。

贞观十六年,唐太宗又诏令禁止旧世族卖婚,诏曰:"(旧族)吹嘘门望的目的在于勒索钱财,因此连姻必找富室。然而竟有新官之辈,财富之家,慕其徒有虚名的门望,竟相结亲,多纳财货,有如卖婚,于是有的自损家门,甘受屈辱。有的则矜其旧族,对姻亲非礼,自今年六月起禁止卖婚。"

尽管山东的崔、卢、李,郑家世日趋下落,在政治上无足轻重,但在婚姻上仍十分吃香。一些公卿宰相大臣之家,争相与他们缔结婚姻,并且愿陪送大量资财。而对李唐皇室缔婚则多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唐太宗曾命皇室子女选妃择婿,只挑本朝勋臣之家,"不议山东之族"。

但房玄龄、魏征、李勣等人,却和山东旧族"盛与为婚"。在门望方面,依靠与山东旧族连姻来攀高门。唐太宗对此虽然不满,但在强大的习惯势力面前也无可奈何,只能迁就了事。

今天门第观念似有死灰复燃之势,实是男女婚姻之大患,我们不可不防。

婚配需条件相当

原文有男虽欲择妇,有女虽欲择婿,又须自量我家子女如何。如我子愚痴庸下,若娶美妇,岂特不和,或有他事;如我女丑拙狠妒,若嫁美婿,万一不和,卒为其弃出者有之。凡嫁娶因非偶而不和者,父母不审之罪也。

译述家中男孩要聘媳妇,女孩要定女婿,做父母的得考虑一下自家的子女条件如何,如果自家儿子愚笨平庸,却娶了一个美貌女子为妻,不但夫妻会不和,还会发生其他事情。如果自家女儿又丑又笨还爱争风吃醋,却嫁了一个好女婿,万一夫妻不和,就会被人家抛弃,大凡男女结婚后,因为不般配而导致双方不能和睦相处的,都是做父母的事先没有考虑周全的过错。

评析《醒世恒言》上有一回,叫做《钱秀才错占凤凰俦》。讲的是这样一个故事。说西洞庭有户人家,家主高赞,有一子一人。女名秋芳,风流不让崔莺,袅娜休言西子,面如桃花含露,体如白雪团成。人物齐整,且又聪明。高赞便想拣个读书君子,才貌双全的配她,财礼不论,要男子亲来,自己相过才可。有一钱青秀士,饱读诗书,一表人才,但年当弱冠,无力娶妻。幸得同县一位表兄,家道颇富,邀他在家读书,供给食宿。表兄姓颜名俊,面貌丑陋,胸无点墨,却好妆扮,穿红着绿,低声强笑,自以为美,又有好高之病,想娶一美女为妻。故而亦未婚娶。

听得高赞此说,明知自己不行,却是心恋高女美貌,便心生一计,让钱青假冒,替他娶回。钱青受人恩惠,明知不妥,又无办法,便惴惴而行。高赞一眼相中,便择日迎娶。高赞又要新郎亲迎,钱青又不得不再辛苦。迎娶之时忽然起大风,下起大雪,因两家隔湖而住,不能过去,高便决定在己家完婚。钱青心知不妙,再三推脱,不可,不想大风三日方息。

颜俊在家心急如火。等到迎亲队伍归来,遂不分青红抓住钱青就打。钱青三日之中,虽秋毫无犯,如何说得明白。高赞见人欧打新郎,便率仆从挥拳相向,两家大打出手,满街喧哗。县令听说,捕系两家到堂,问明情况,判高女为钱青之妻。判词曰:"佳男配了佳妇,而得其宜;求妻到底无妻,自作之孽。"

冯梦龙为诗曰:丑脸如何骗美妻?作成表弟得便宜,可怜一片吴江月,冷照鸳鸯湖上飞。

设若高老不是详审亲判,岂不误了女儿的终身?而颜俊不自思量,终于偷鸡不着蚀把米。

媒人之言不可轻信

原文古人谓"周人恶媒",以其言语反复。给女家则曰男富,给男家则曰女美,近世尤甚。给女家则曰:男家不求备礼,且助出嫁遣之资;给男家则厚许其所迁之贿,且虚指数目。若轻信其言而成婚,则责恨见欺,夫妻反目,至于仳离者有之。大抵嫁娶固不可无媒,而媒者之言不可尽信。如此,宜谨察于始。

译述古人说:"心思缜密的人讨厌媒人。"这是因为媒人大都言而无信,满嘴谎辞。在女方家里说男方如何富裕;在男方家里说女方如何貌美。

近年来,这种风气更为恶劣,在女方家里,媒人会说男方不要求嫁妆多么丰厚,相反会出一些钱作为女方嫁女之资。在男方家里,媒人则说女方准备了多么丰富的嫁妆。并且虚编一个数字来欺骗男方。倘若轻信了媒人的话,让双方结婚,就会因被欺骗而恼怒在心,至于夫妻反目,因此而离婚的也大有人在。一般来说,婚姻嫁娶固然少不了媒人,可媒人的话决不可全信。鉴于此种情况,作为双方父母,一开始就要谨慎小心,察访清楚。

评析封建时代不同现在,讲究自由恋爱,它依据男女有别,授受不亲的原则,婚姻靠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家隔不远,父母尚可打听周祥,稍有距离,则不得不靠媒人的话,得知一滴半点对方的消息。男女双方更不得见面,及到洞房花烛,夫妻才得见面。一瞅,噢!夫婿如何,噢!媳妇如何。于是男子貌如潘安,女子丑于无盐;或女子貌美如花,男子萎锁如虾。然而这样结为夫妇的大有其事。于是不得不叹息自己时乖命舛,上演一出出对花伤心,望月劳情的悲愁故事,令人心酸,令人长叹。故而媒人之言大都不可信。

男女本应平等对待

原文嫁女须随家力,不可勉强。然或财产宽余,亦不可视为他人,不以分给。今世固有生男不得力而依托女家,及身后葬祭皆由女子者,岂可谓生女之不如男也!大抵女子之心最为可怜,母家富而夫家贫,则欲得母家之财以与夫家;夫家富而母家贫,则欲得夫家之财以与母家。为父母及夫者,宜怜而稍从之。及其男女嫁娶之后,男家富而女家贫,则欲得男家之财以与女家;女家富而男家贫,则欲得女家之财以与男家。为男女者,亦宜怜而稍从之。若或割贫益富,此为非宜,不从可也。

译述嫁女时置办嫁妆,应该量力而行,不能打肿脸充胖子。可如果确实家道殷实,也不可把她视作外人而不分财产给她。现在这个社会原本就有有小子却不能依靠而依靠女儿家的,甚至死后埋葬祭祀都要由女儿操办的,怎么能说生女儿不如生男儿呢?一般来说,女儿家的心肠最让人爱惜。如果娘家富而婆家穷,就想法从娘家得些财物接济婆家。如果婆家富而娘家穷,就想法从婆家得些财物接济娘家。作为父母亲和丈夫的,对此都应持怜惜的态度而宽容她,等到自己的儿女长大成婚后,如果儿子家里富而女儿家贫,就会想法从儿子家拿一些钱物接济女儿家。如果女儿家富而儿子家穷,又会想法从女儿家得些钱物接济儿子,作为儿女的,对此都应该宽容一些。但是,如果把贫家的财物往富家拿,就不对了,不顺从她便是应该的了。

评析漫长的封建社会,形成了妇女在家庭中的从属地位,处处依靠作为一家之长的丈夫,经济上的不独立,造成人格上的不独立,因而对她的所作所为,丈夫便有许多挑剔之处。袁采劝诫世人,对女子的"心肠"

应多宽容、体谅一些,少加指责一些。可见,作为封建士大夫的袁采对女子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同情,因而,他的这种观点也有值得人深思的一面。